不過領頭軍官當然是知道的,他準備了一頓盡可能豐盛的酒宴為他洗塵,為塞繆爾安排了熱水供他洗澡,然後小心翼翼地敲響了關押著塞繆爾房間的房門,他走進來,看到塞繆爾正擺弄一枚寶石袖釦。
他知道塞繆爾做了什麼,但是不提,只按部就班地和塞繆爾確認了返回七天的事宜。
塞繆爾手下的軍隊被遣散了,願意跟隨他的可以繼續跟隨,不願意跟隨的被魔王利維暫時收留在了麾下——塞繆爾的部下願意跟隨塞繆爾,是信任著塞繆爾的能力手段,敢與他去奔一個遠大前程,絕不是跟隨著塞繆爾去坐一輩子牢,所以翌日塞繆爾隨天使軍團返回七天時,身邊只跟了禿頭副官和兩三個零星的小兵。
納西弟重新投奔了薩維裡,並且暗自發誓從此封心鎖愛,因為愛情真是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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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浮裡亞,被兩名大天使押解著的塞繆爾晃悠著重新回到了主神殿,在外面,主神給足了他體面,他不僅沒有犯上作亂,還是個擊殺了上位惡魔貝拉莫格的功臣,但是回到了主神殿,他的態度變了,塞繆爾敢造他的反,落到他的手裡只有當俘虜的份。
主神望著他,並沒有生氣,只是覺得好笑,因為塞繆爾和加赫白這對亡命鴛鴦給他演了一出好戲,他是戲中人也是熒幕外的看客,所以額外得覺得這出戲跌宕起伏、浪漫動人。
塞繆爾也看著他,第一時間想罵卑鄙,又覺得手下敗將罵這種話只是徒增可憐罷了。
主神的笑意如風過鏡湖:“你知道自己殺不掉我的,你是我的兒子,我是你的爸爸,只要我們的血脈還連繫著,你就永遠不可能殺掉我。”
他也笑了:“你殺得了我,你要殺了我麼?”
主神漠然地搖頭:“怎麼會呢,既然你回來了,就依然是我親愛的小塞繆爾,我怎麼會捨得殺你呢。”
塞繆爾扭頭避開了那軟如白蛇的手:“加西亞先生是怎麼死的?”
“意外罷了。”
垂下頭低低地咳嗽兩聲,他問:“你愛他麼?”
“當然。”
塞繆爾盯著他看,一時看他像個陌生人,一時又看他千真萬確是自己的爸爸,自己曾經那麼崇敬愛戴的爸爸。他壓低了聲音,嗓子在幾日的不眠不休中使用過度,發出的更像是嘶嘶的氣流聲:“玩完爸爸玩兒子,你真惡心。”
主神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還有別的問題嗎,沒有的話我叫他們帶你去休息。”
塞繆爾冷笑了一聲,被帶到了偏殿旁邊的塔樓裡,大鎖一落,這裡大概就是他的牢房了,反正家醜不可外揚,主神是不會讓他把臉丟在外面的。
加赫白在聽到塞繆爾聲音的第一時間就跑了出來,跑得並不容易,因為現在正是他的“調教”時間,他幾乎有些衣不蔽體的意思,但是他太想念塞繆爾了,站在二樓,目光纏綿而惶恐地看向了門口的塞繆爾,他的一顆心痛得幾乎要裂開。
塞繆爾瘦了,也黑了,衣服已經在返回七天時換了幹淨的衣物,但是暴露在外的臉上脖子上這不多的面積上也橫陳著數道傷口。
在塞繆爾轉身離開的時候,有一瞬間,他以為塞繆爾要看向自己,心跳既害怕又渴望地加快了,他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向後躲去:他不敢讓塞繆爾看到如此不堪的自己,大概這就是有緣無份,他怔愣著想。
有緣無份……他失去了塞繆爾。
腿一軟,跌坐在地上,他想哭,但眼淚好像早已哭幹了一樣一滴也沒落下來,他只是心痛。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塞繆爾離去的方向,兩根廊柱通天而立,依舊華麗依舊堂皇,灑滿了金粉的地板好像忽然粗粒成了砂紙,將他柔軟的心肺用力磋磨了。
他想起了在失樂園的小院子,院落荒涼,暮色四合,他坐在鞦韆上,塞繆爾不厭其煩地在後面一次次推他飄蕩上空中,他和自己說起他不喜歡夕陽,又說起現在好像又喜歡了夕陽,他似懂非懂,但是從黃昏鬧到夜晚,他握著塞繆爾的手,感覺到了歲月靜好,好像他們能一直這樣永遠在一起。
可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眼眥睜到要撕裂的程度,還是哭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是救了還是害了塞繆爾,但是塞繆爾總算還活著。
因為消滅了貝拉莫格,塞繆爾被主神授勳“天國首席戰士”,力量被主神封印住,麻木的軀體在兩名大天使的攙扶下走入金光彌漫的廣場,那是他最後一次在天使面前露面。
隨後在六個月之內,以身體抱恙為由,主神將他的兵權一擼到底,不過顧及著面子,給了他在伊甸園淨化天使長的閑職,當然,塞繆爾既不懂淨化也沒法出去就職,所以只是個純粹的名頭。
塞繆爾並沒準備去死,但是日複一日地枯坐在主神為他準備的牢籠中,他感到了紊亂的魔力在他的軀體中橫沖直撞,一股虛火片刻不停地烘烤著他,好像要將他連帶靈魂一起焚燒殆盡。
於是在這天,主神叫來加赫白,當著他的面割破了自己的食指,伸直手臂懸在桌子上的一瓶藥劑上方,“嘀嗒”加了一滴血液進去。
輕抹了一下食指指腹,傷口立刻癒合了,主神笑意微微地拿起藥劑晃了晃,等待著藥劑從清透的淺綠色變成了透著微弱紅光的墨綠色,他將瓶子遞給加赫白,笑道:“別人送他不肯喝,你去把這個給塞繆爾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