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說你騙過我,你總是欺負我,但是被哭聲噎住,他錯過了搶話的機會,於是還是隻能聽塞繆爾單方面發言:“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在你找到你爸爸之前,有什麼事情跟我說,我幫你解決。”
他想說我才不用你幫我呢,他要爸爸。
塞繆爾又接著說:“話說你找到爸爸之後可別忘了我,我對你那麼好,你要是忘恩負義……”
對方的聲音越來越小,或許並不是對方的聲音小了,而是他睡著了。
塞繆爾也是個單薄的孩子體型,再加上又餓又累,走起路來顫顫巍巍的,但是小小的加赫白趴在塞繆爾背上,很安寧地閉上了眼睛。
……
加赫白猛地睜開眼睛,感覺眼眶酸澀,夢裡的事情他有些記不清了,但他知道,只要查詢一下七天大事記,他能精確地找到這件事發生在哪一天,畢竟塞繆爾殿下遇襲失蹤可是件足以撼動聖都的大事。
坐起來,藉著如同深藍色奶油般的月光,他倒了一杯水,啜飲著,他想起夢中的自己,讓他感到可笑,哭著鬧著要爸爸,而爸爸明明就……加赫白的思緒中止了,再想下去就像是掉入了不斷流轉膨脹的漩渦,讓他頭昏腦脹。
不過在幾秒鐘的停頓之後,他再次順著剛才斷裂的思緒繼續想下去,這次很順利地全部連線了起來:夢裡的自己實在太可笑了,喊著要爸爸的蠢話,而他的爸爸——永遠敬愛而威嚴的主神大人,已經在他們失蹤後詳密安排了對他們的營救計劃。
主神大人永遠與自己同在,他只需要敬愛他、相信他就夠了。
就是如此,加赫白垂下眼眸,仰頭將那杯水一飲而盡。
距離天亮還早,但是加赫白醒來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或許是因為剛剛做了那樣一個夢的緣故。
他起身,將房間裡位置偏移了一些的紅木椅子擺回原位,清輝月色像一層柔軟的綢緞,柔和地覆蓋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這個房子很小,不過從裡到位都是他佈置的,很合他的心意。小小的純白房間裡擺放著不多的傢俱,每件都合理地分佈在它應該在的位置上,既整潔,又不乏住所能提供的獨有的溫馨感——會讓人想起清晨時印花的桌布上,被陽光照耀著的一罐青蘋果口味的果醬,或者是深夜臥室裡閃著藍色幽光的風鈴。
放好那把椅子後,加赫白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窗邊的書桌上,那裡擺放著一副相框,相框一半沐浴著月光一般掩藏在陰影處,彷彿在等待著他的注視。
上面是他。
加赫白把照片拿起來,書桌旁的落地臺燈亮起來,與窗外的月色交映,柔和地照亮了加赫白的面龐。
加赫白凝視著那張照片,編織過的柔順金發碎金般地搭在肩膀一側,哪怕在不笑時嘴角也微微上翹的嫣紅薄唇,一絲不茍的穿搭以及裸.露在外的象牙白色的肌膚……
畫面背景是沒什麼特徵的風景,只是草綠天藍,豔人眼目。照片正中的男人碧藍色的眸子明亮清澈,正含著笑意看向鏡頭另一邊。
這是他,但是是在什麼時候拍攝的呢?他想不起來了,腦海中好像又要翻湧起昏天黑地的漩渦,頭上尖銳地刺痛起來,但加赫白拿著那張照片,偏偏不信邪地想要去想。
一瞬間,刺痛消散了,一場清晰如昨的回憶在他眼前放映起來:這是他,剛剛因為史無前例的淨化之力而登上神之子位置的他,從名不見經傳的小天使一步登天,受到了不少非難中傷,再加上他對手上的工作十分生疏,繁複的儀式、冗長的文書、錯綜複雜的關系,讓他一時間幾乎是手忙腳亂。這張照片就是主神大人帶著他去散心時拍的。
原來是這樣的,加赫白嘴唇開合,輕喃出聲,這樣說著,他眼中的茫然更甚,他忽然後退一步,眼角餘光就瞥到一邊的全身鏡。
鏡子裡,他拿著那張照片——金發編織成束的長發慵懶地搭在胸前,嘴角含蓄地上翹,細膩絲滑的襯衣的褶皺處閃著光暈,碧藍色的眼睛明亮清澈,正似笑非笑地越過鏡頭看向另一邊。
一眨眼,照片裡的男人好像憑空放大,然後一步步走出了照片,和自己來到了同一維度。
兩個自己正在鏡子前……不對,不是兩個!
加赫白快速喘息著,目不轉睛地在鏡中凝視著那個男人:柔順的金色長發編織成三股搭在胸前,有幾縷淘氣的發絲逃逸出來,在他的頸邊輕蕩,紅潤的嘴唇抿起,只有嘴角微微上翹,天然的帶著一□□惑,月白色的襯衣穿得一絲不茍,連最上面的一顆紐扣也系得穩妥,碧藍色的眼睛明亮清澈——其中倒映著另一個自己……
加赫白倒吸一口冷氣,尖叫卡在胸腔裡,化作一陣無聲的震顫:照片裡的人不是他!
那副相框從他的手中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