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彩文一眼也叼中了他,幾步走過來,這幾步走的大步流星極其利落,但是完全正對了魏西連,他微微彎下腰,卻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魏西連知道,既是梁彩文負責將受傷的曹渡宇送來醫院的,那麼此時梁彩文找自己,要說的只可能是曹渡宇的事情。但是靜靜地等了又等,面前的梁彩文卻怎麼也不開口。
魏西連決定還是自己先開這個頭,他是準備直接問出個結果的,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能力挽狂瀾的是醫院的醫生護士,自己怎麼問也改不了結果,但是話已經滾到了嘴邊,他卻忽然也保守了起來:“怎麼樣?”
梁彩文指尖捏著一根煙,並沒有點燃,大概只是想過個幹癮緩解緩解焦慮,聽了魏西連的問話,他把那支已經捏得皺巴巴的煙湊到鼻子前深深嗅了嗅,然後開口:“……不太好。”
魏西連也說不清自己具體是個什麼心情,所以只是緊緊盯著梁彩文看。
他的緊盯還真的盯出了下一句話,梁彩文低聲道:“反正那裡是保住了……”
魏西連見識過這裡的醫療水平,相信那兩個小窟窿是無論如何不會到“截肢”地步的,因此覺得梁彩文這句話乃是廢話,他垂頭,措辭道:“保住了,然後成擺設了麼。”
他沒等到回答,抬頭時發現梁彩文正對著自己笑,笑不是好笑,摻雜著尷尬愧疚的苦笑——這個笑是梁彩文詢問情況時從回答他的醫生那裡原封不動搬來的。
他沒有從這個笑容裡解讀出確切的資訊,但是魏西連卻能,朝梁彩文點了點頭,他沒說話,心裡明鏡似的想到,小貓的那一口把曹渡宇咬成了廢人。
不知沉默了多長時間,魏西連正過臉:“我去看看他。”
他說要去看看曹渡宇,但是等到了曹渡宇病房門口,他也沒想出到底為什麼要來看看他,應該說點什麼、做些什麼,他是一概的沒想清楚。
真的坐到了曹渡宇床邊,魏西連看著還沒醒過來的曹渡宇,還是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
坦白講,他對曹渡宇有愧疚,但愧疚得有限,大概是因為在魏西連心中曹渡宇是遲早要死的,因此遲早要死的曹渡宇偶爾在魏西連眼前是一具還能動彈說話的屍體,屍體有沒有性功能和少沒少一根小拇指一樣,是關系不大的。
但這又和他一貫的道德標準相悖——因為他不恨曹渡宇。
恨曹渡宇是原主魏西連應該做的事情,他對曹渡宇並沒有恨的感情,他只是認為曹渡宇該死,於是就猶如最稱職能幹的判官一樣,他給曹渡宇判定了死,所以曹渡宇只需要死就行了,生前沒必要遭受其他多餘的折磨。
但是現在曹渡宇受到了這樣的傷害:對他完成任務並無裨益的傷害,他也沒有預料到的傷害。
魏西連無聲地垂眸注視著曹渡宇,因為心裡很亂,下頜角無意識地繃得很緊。
良久,魏西連操控輪椅轉彎,走出了病房,還是一句像樣的話也沒說出來。
魏西連愁雲慘淡地進了病房,又一臉若有所思地走了出來。
梁彩文在他探望曹渡宇的期間並沒有一直守在門口,魏西連出來的時候,梁彩文也正好從電梯那邊過來,手裡提著幾份午飯,想來是給守在這裡的保鏢準備的。
魏西連掃過梁彩文手裡,想到如果陳遠還醒不過來的話,也需要給陳遠準備點吃的,普通盒飯是不行的,得換更容易消化的食物。
但是他還沒將所思所想說出來,就見對面的梁彩文睜大了眼睛,將手中的幾個袋子一扔,向自己跑來:“魏總!”
魏西連有所預感,要回不回地扭了下頭——他感到一陣涼陰陰的風撩到了自己頭臉上:一個一直悄無聲息站在那裡的半大孩子,拿著拖布杆子敲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魏西連沒說出多餘的一個字來,往前一撲,十分鐘後,他也躺在了病床上。
當天下午,魏家的人交班似的在醫院門口進進出出,幾乎就是將魏家搬到了醫院,畢竟魏家的兩個主子,一位貴客同時進了醫院,剩下魏宅裡,除了那隻咬人的虎紋小貓,也就沒什麼需要伺候的了。
在這之中,受傷最輕的當然非魏西連莫屬,從某種意義上講,他醒來的時候甚至沒有錯過午飯,但是因為梁彩文一直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地要求他接受其餘的各項檢查,他煩躁的也沒能吃下飯:“我沒有腦震蕩!”
梁彩文很是擔憂關切:“魏總還是做個檢查吧,腦子裡出的問題有時候感受就是不太清楚的。”
魏西連隱約覺得這話不好聽,皺眉看向梁彩文,就聽到了梁彩文的下半句話:“我看到那根敲您的棍子了,拖布的杆子,那種很硬的白木,並且那小子用的力氣真是不小,把那根拖布杆子都打裂紋了……”
魏西連——或者說塞繆爾,一直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不光自己的武器要萬裡挑一,連對手的武器也需得足夠美麗特別,比如加赫白送他墮天用的那把匕首……
但是忽然有一天,他尊貴的頭顱竟然和拖布扯上了關系,這讓他幾乎有些惱羞成怒,一揮手,他打斷了梁彩文的話:“行了。”
在梁彩文的目光中,魏西連抬起眼來:“曹渡宇那邊,有什麼情況麼?”
梁彩文在繼續勸說魏西連檢查身體和回答問題間猶豫了一下,選擇了後者,因為他估摸著再勸下去自己也會挨一棍子:“我派人查了,中午打你的那個小子不是曹渡宇安排的,但是,”,他表示強調地頓了頓,“曹渡宇剛剛也醒過來了。”
魏西連向後仰了一下想靠在牆上,然後彷彿第一次意識到了後腦的傷口,他又突然停住了,在傷口絲絲縷縷的痛意中,魏西連不知可否地對梁彩文點了點頭。
隨著這場暴雨,曹渡宇算是和魏西連徹底勢不兩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