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師弟還在後面看著,他怎麼能騎不好,叫他再陪自己辛苦地跑上幾天?
他回頭找到了聲音傳來處那個正用雙手攏音替他鼓勁兒的身影,順勢扳過車把,在路中央轉了個彎,穩穩地騎了回去。
宋時興奮地鼓起掌來,慶祝小師兄學會騎車。
那輛車直騎到他面前,猛地響起一聲令人牙酸的剎閘聲,又往前拖了幾步,穩穩停在他身側。桓淩一條長腿踩在地上,斜著身子站在他身邊,笑著謝他:“若無宋先生捨身教我,焉得這麼快就學會?學生今日要好生謝一謝先生。”
宋先生最愛這尊師重道的好學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生教學生豈不是理所當然,這有什麼值得謝的?”
當然值得,他成了這天下第一個“學會”騎車的人,怎麼不得重重謝名師一場?
宋老師不好推辭他的心意,便道:“如今正是吃柺子的時候,河蟹差不多也該下來了,咱們自己到河裡釣魚、釣螃蟹——說不定還能釣著王八呢。拿回來咱們自己養一陣子,到寒露秋深的時候也養肥了,就燉了它進補。”
釣魚是一項好運動,但若只請先生吃魚,似乎顯不出他這個弟子的賢孝。
桓淩一隻腳還蹬在車上,一身連同一車的分量都壓在右腿上,吃力不過,不得不環住宋老師的肩背借了借力。宋老師這麼個文弱書生哪禁得這樣的壓力,順著他的力道被拉扯得身子都偏了。肩膀與他胸膛緊緊相挨,耳根正貼在他唇邊,聽見他誠懇地說:“先生教導之恩,學生怎能不以身報答?”
天底下有誰不愛這樣尊師重道的學生呢?
宋先生的臉被他身上的熱力烤得微紅,一手搭上車把,幫他扶起腳踏車,清咳一聲,威嚴地說:“茲事體大,咱們回去再說。”
以身相許可比釣魚、釣螃蟹便捷得多,報答得也更深徹坦誠。
桓學生克精克勤,服事得先生一根指頭都不用動,骨頭都要躺酥了。即便如此,桓淩還怕他累著,摩挲著他運動過度的肌肉,一聲聲問他累不累,受不受得住。
嗯……追車跑的時候不曾在意,這時才覺出身上的肌肉都運動得緊僵了,是該好好活絡一番。
他攬住桓淩的脖子,支起上半身,湊到他耳邊低低地說:“不累,你多幫我……”
“嗯……”桓淩想答應他一聲,想再體貼地問他幾句,但看到他倒映碎星般的雙眸,飽含期待的動人神情,竟忘了要說什麼,難以自制地低頭吻住了他。
…………
……
宋時自是個體貼的師弟。
享受過了被師兄當先生般服事的感覺後,他又想起小師兄這幾日勤勤懇懇地練車,只怕比他這個教的人還累,也該放鬆一下。再仔細看看身上腿上,還散落著不知哪裡磕來的淤青凝紫,怎麼不叫人心疼?
他掃過桓淩身上的傷處,拿床頭備的藥膏替他仔細擦了一遍,在他耳邊一遍遍地把剛才的問題還給他:
疼不疼,還受不受得住?
疼是不疼的,但若師弟再這麼問下去,師兄可就要受不住了。
桓淩呼吸微有些粗重,卻強自抑制,將他按在懷裡,咬著他的耳朵說:“我憐師弟這些日子教我騎車辛苦,實不忍再累著你,咱們安生地歇了吧。”
眼下且把這學車的疲累歇過來,到明日批次生産“比目車”一事又該提上日程了。
他摸了摸宋時腦後滑軟的發絲,伸手去按床頭小燈的開關。隨著咔噠一聲輕響,屋內頓時陷入黑暗,原本安安穩穩陷在他懷裡的宋時卻從他懷中掙了起來,按著他的肩膀翻身坐起。
桓淩心口驀地緊縮,下意識去抓他的手,卻被他反按了下去。
溫熱的呼吸在他面前拂動,聲音低柔得彷彿響在他心頭:“我還不累……你且歇著,讓我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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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眠固然是休息,但有些時候,適當的運動才能給身體帶來更全面的放鬆。
兩人徹底放鬆了一回,精神、精力都比平日更好,轉天起來宋時便把自己偷偷描畫下的設計圖稿拿給他,讓他幫著修訂。
腳踏車已然試製成功,可以暫且不管,還有許多實用的、靠人力行進的車有待複原出來:比如三輪車、輪椅、滑板車……還有解放前流行的黃包車。
原先鋼鐵産量不足,沒機會做這些東西,如今有堿性平爐煉出的好鋼,打出的軸承、滾珠、車鏈,什麼都能做了。
桓淩細看了一遍他畫的圖——
除了黃包車沒有具體引數,是他按著抗戰片裡的形象自己作圖,別的都畫得整整齊齊、標得清清楚楚,可以直接交給鐵匠打製。那黃包車則又和當今的獨輪車略有相似,著匠人自行試造即可。
其實時官兒什麼都能做,只是為叫他頭一個見識後世之物,才每每拉上他一起做。
桓淩心口絲絲泛甜,還有幾分不足為外人道的得意,將圖紙捲起來夾在掖下,從椅子上拉起宋時,笑著說:“咱們且做起幾輛車來當樣子,來日文會上便給本地名士、學生騎一騎,順便叫他們寫幾篇詩文推廣此車。”
那還得再改造一下腳踏車,畢竟像他師兄這樣文武雙全的人才太少,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才是主流。那些人買回車去定是一騎一摔的,他就算不心疼車,也得擔心把個好好兒的讀書種子摔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