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憶起宋時給他抄的那些新奇艱澀、卻又著實能破解世間之謎,教人慾罷不能的新知識,神色愈顯莊肅,令人不得不信他的。
“待你二部歸附之後,朝廷自會使本地牧民官教你們部中子弟讀書識字,學經義,通古今,明天道。天理本就示在世人眼前,無謂偏倚,只在人肯不肯用心探究而已。”
與其把自己部族與大鄭對立起來,在這裡哀嚎上天為何不偏心草原諸部,不如以後安心給朝廷做工業、畜牧業,掙了錢送子弟去學校讀書,多知道些數理化的知識,他們部族也能過上關內百姓一樣的太平富庶日子。
他苦口婆心地給順義侯諸子和那兩部新附的王公講了教育的重要性,甚至當場拆開夜燈外殼,拉出電線,當場給他們講了一場串並聯課。
講得眾人再也不敢提半個“天”字。
連夜燈都不想摸了,只怕想起那開關按下去之後就不由自主地要想那電流是從哪條線流進去流出來……
桓大人說的對,這雷電定然不是長生天賜給鄭人的,要是長生天賜的,還用得著算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嗎?
本地封建迷信風氣被掃除一清,從漢中帶來的科學、工業氣息又將桓淩包裹起來。
他剛安撫罷諸王,本地指揮便親迎上來,將他領到了一個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房間裡。那房間看著與別的房間沒多大不同,但裡面的箱籠又多了幾套,上面用紅封封住,印著漢中府的大印。
這不是涼城備下,而是漢中知府宋時千裡迢迢叫人捎來的。
那指揮指著箱子笑道:“這也是不久前才從漢中寄來的,前腳兒箱子剛運到,後腳兒禦史大人就到了本地,可見兩位大人有緣。”
他們只管代存這東西,卻不敢私拆,願桓大人拆開後也叫他們看看,開開眼界。
桓大人坦坦蕩蕩地道:“宋大人一心為公,這裡候捎給我的,必定是軍中有用的東西,待我看罷便與諸位共試。”
時官兒若有什麼情話要寄,也就寄在信裡了,縱有傳情之意,也多半兒會送鴛鴦尺這種又得用又隱含比喻的東西的。
他懷著隱秘的期待開啟箱子,卻見著箱子裡滿滿當當地擺著一箱衣裳,衣裳有黃有綠,卻不知怎麼染的,都染的深深淺淺的黃綠色花點,看著略有些……
宋時不在,桓淩才將那個“土氣”在喉間轉了轉,又咽回腹中,拿起兩件細看,只覺形制有些像他上回做的綠軍裝。
桓淩彷彿明白了這衣裳的來歷,眉頭微挑,越發期待它的好處。那幾位等著看熱鬧的指揮使、副使、千戶等倒有些失落,伸著脖子恨不能再看出些東西來。
如今正是天寒地凍的日子,任誰看到這衣裳都只會想到是後方給軍裡送寒衣,沒什麼意思。且這寒衣也不是很好看,還不如他們家裡夫人做的,還要挑挑配色,繡兩朵花兒呢。
難不成其中還藏了什麼他們自己才能解的暗語?
桓大人還念不念詩了?
桓大人不僅不念詩,還要關門換衣裳了。幾位將軍只得告辭出門,回憶著那些染滿深深淺淺黃綠斑點的衣裳,嘖嘖嘆道:“這衣裳顏色好花哨,怎麼染出了那一身的雜色點子,難道是仿江南水田衣的風格?”
水田衣如今也不大時興了,且水田衣是拼縫出來的,他們練武的人眼力都不差,看得出那顏色是染出來的。
染那麼多重色,可比拿碎布拼縫難吧?
可不稀奇的東西怎麼能拿來送情郎呢?是叫幾個繡娘就能縫的衣裳顯心意,還是叫一整個兒染坊折騰幾個月才能得的衣裳顯心意?
一位最年少風流的副指揮使道:“這染色裡也是有學問的!看宋大人這衣裳上那些顏色,怎麼不染純色、不染漸層、不染圖畫,定要染成一點一點似筆甩出來似的顏色片兒?”
那就是相思深複淺,點點寄餘心的意思!
桓大人穿這一身,就是穿了宋三元公的一身相思之意!
原來如此,好別致的心思。
眾人在廊下小聲誇贊著宋大人的心意,不等桓僉憲換衣裳出來,就先替他做了幾行歪詩。正在那兒研究著是覆郎身還是結郎心,房門卻砰地被人開啟,裡面走出一個穿著土黃色基調,布滿深淺花斑衣裳的桓禦史。
那衣裳做是個往外折的立領,正面是對襟短褂和長褲,短褂當中用一排包著同花色布料的扣子系得嚴實,衣褲都可可地貼在身上。
他似乎是怕衣裳太緊,露出身形,外頭又披一件同色披風,攏住了全身。腳下也是同花色的牛筋底靴子,頭上只扣著一枚玉冠,手中拿著六瓣圓頂花帽,走到廊下抬了抬那隻空著的手,露出一個用包佈扣子扣緊扣在腕上的利落窄袖,肅然說道:“時……”
他讀信讀得有些激動,一開口險些叫錯稱呼,連忙咳了幾聲,重新說道:“這便是宋大人送給本官的衣裳。宋大人信中說,這迷彩服善能在草原上迷敵人的眼,若穿著它伏在枯草中,眼力再好的射手也看不出有人。我剛穿上試了試,只是在室內難見效果,最好到草原上一試。諸位勿畏勞苦,陪我到外頭草場上看看!”
眾將應了聲喏,紛紛下去牽馬,陪他出門。
累自然是不怕累的,只是這麼兩個才子做衣裳,還做這麼恰可著身材的衣裳……
真的就不做兩首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