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榮將這一期報紙細細看了幾遍,小心折好,收到自己的書篋裡,又從親兵那裡要了幾份新的,分與齊王和幾位將軍、副將共賞。連他從漢中帶出來的周鎮撫,他也挑出了專報漢中徵兵的那一版,讓他看看他離開後,漢中衛在後來的鎮撫和當地百姓心中成了什麼樣的精銳之師。
周鎮撫也和楊大人一般眼熱鼻酸,又不好意思在上官面前露醜,便告辭回去,躲在帳子裡細看。
楊大人還給成國公他們分了報紙,這幾位將軍與漢中原無淵源,心態自然不同,看著那些彰王師功勳的文章只覺得歡喜。他們大勝歸來,尚未得朝廷表彰,便先看見周王誇獎,又得百姓真心愛戴,真是前所未有的痛快,各拿著一沓報紙就不撒手。
唯獨齊王看著頭條上大大的“周王”二字,心裡有些五味雜陳。
這篇文章裡誇他誇得還挺賣力,說他自小有俠義胸襟、平虜安國之志,苦讀兵書、勤練武藝。又說他愛兵如子、虛懷若谷,肯聽名將指揮,不以皇子身份驕人。
——就連這場大勝裡也有他幾分功績。
也不知是他皇兄的心聲,還是有幕僚打稿,叫人照著寫的……
齊王自知這場徵戰他被護得嚴嚴實實,是真不曾親手取過一個人頭,立過半分戰功。除了輔國公他們預判敵軍走向,埋設飛雷炮時許他觀看,只要敵人一進視野,便都把他擋在人牆後,拿著望遠鏡都看不清敵軍的模樣。
大皇兄怎會這麼講,他那些幕僚、屬官、妻舅們怎麼也不攔他,就讓他寫了?
他們難道都沒想過,他是個成年皇子,外祖家又操掌軍事,他自己也立了戰功,以後就會是大皇兄奪嫡的威脅嗎!
這是覺得他不敢爭還是不能爭!
齊王想起自己這些年為在聖前立功爭寵付出的心血,再看這整版光風霽月、兄弟情深的頭條文章,額角一陣陣發脹。恨不能直奔漢中,當面質問周王——他認認真真地奪嫡,做兄長的豈能這麼不上心!
齊王心頭五味雜陳,甚至有點委屈。
好在當今天子是位明君,對兒子也不偏頗,不久便派禮部使者加急趕到邊關,封賞次子與諸公侯將士。
當先封的便是齊王,不單加俸、賜寶,更加了封號:“加皇二子齊王為大將軍王,隨軍參贊軍務。”
望齊王受封後仍保持如今的謙沖勇毅之德,為朝廷爭勝,為聖上解憂。
——大將軍王!
《九龍奪嫡》裡的大將軍王!
這本書是太祖少年時所作,是皇室秘藏,外頭極少有流傳的。但畢竟是太祖所著,他自然是讀過的,也知道其中每個皇子的下場——
父皇這是在敲打他嗎?
唯有踏踏實實為國斂財的才能奪嫡登位,打仗的就被支出西北,與皇位無涉?
那還不如封個俠王,好歹是四皇子愛弟,後頭又掌了一半國政,權傾朝野……
不,不能這麼揣度父皇的愛子之心。父皇若要敲打他,只說他於戰事無益,把他召回朝不就得了,何必封爵?
仔細想想,那書裡的十四皇子並無封號,直接封了大將軍王,十分不倫不類。而他卻是以齊王的身份受封,原先的親王封號仍在!且之前他無參贊軍事之權,如今有了這個將軍之號又能參予軍事,這分明是父皇加恩,他又何必嚇唬自己?
齊王心旌搖蕩,胡思亂想著,頭也不抬。傳旨的考功司郎中姚聖連喚了幾聲“殿下”,總算將他喚回神來,將手中聖旨卷好遞到他手裡。
他頷首稱謝,姚侍郎見他正常了,以為他方才太過歡喜,走了神,怕他醒過神來尷尬,便有意說起別的事化解:“殿下這封儀還是魏王殿下親自安排的。當日三殿下聽說邊關大勝,便主動進宮求來了做封賞儀注的差使,足見兩位殿下棠棣情深。”
三弟主動求的差使……難道是三弟給他求的這封號,好妨他的運勢?
齊王一雙眼幾乎瞪成了水杏,強捺情緒問了姚郎中可有這事。
姚郎中不知究底,只搖搖頭道:“這封號自然是陛下賜的,哪裡有弟弟為兄長討封的?陛下聞知西北大捷後,歡喜得立刻命六部擬封賞,唯有殿下的封號是陛下當場欽賜的——
“這‘大將軍王’是聖上為慰殿下辛勞,彰殿下功績而封的。我朝自太祖龍馭賓天後極少對草原用兵,更不必提收套北之功,如今除殿下外還有誰有這般戰功,可稱大將軍王?”
是啊……
那本書又不是人人都看,更不是人人聽見個名字就把他堂堂皇次子齊王的命數往書裡人物身上套。
只看“大將軍王”四字原意,可不就是最匹配他這將要蕩平虜寇、封狼居胥的名將賢王身份?
他慢慢露出個笑容,向姚郎中道:“大人替我上覆父皇,我必不負這‘大將軍王’之稱,開春後便再入草原,盡滅虜酋,還報父皇一個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