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當日父皇也說要點一個人陪他出關,想來也有這般思量吧?
他仰首望向父皇,新泰帝微微點頭,說道:“朕為你禮聘淑女,自然是為了服侍你衣食行動,打理內宅,你安排便是。過幾日你要出關,不必多帶王府僚屬,朕已挑好了伴你出行之人。”
殿前太監總管一甩拂塵,高呼:“宣右僉都禦史桓淩上殿!”
聲音層層遞出去,一身整齊硃色官袍的桓淩便從殿外走進來,撩袍跪向殿上君王與皇子,口稱“臣見參見吾皇萬歲,參見周王千歲”。
周王原以為父皇之前要挑人陪他出行,是要給他指妾室的意思,卻不料指的不是女眷,而是王妃的兄長,也是一道奏本把他外祖父劾倒的鐵面禦史桓淩。
他對著元娘有一腔少年深情憐愛壓過其他,但面對這位舅兄時其實有些尷尬。然而除他之外,那兩人都是面色如常,彷彿之前的彈劾都不曾發生過。
新泰天子指著桓淩說:“當日桓卿曾出京歷巡邊關,可為你做個向導。你到邊關是為穩定邊軍,不可冒險,不可貪功求勝,萬事鎮之以靜,求得邊關穩定即可。”
殿下的桓淩也似早知道這番安排,沉穩地說:“陛下放心,臣必定不計生死,照顧好殿下。”
新泰帝點點頭,又吩咐愛子:“朕已命人在漢中安排了王府,你們先安頓下來再緩緩而行。如今兵部右侍郎楊榮正巡撫陝西,到那裡他自會迎接我兒,你多聽二卿之言,不可任性。”
周王垂頭應道:“兒臣遵命。只是……”
既有楊侍郎在陝西向導,又何必一定要讓桓淩做向導呢?父皇豈不知他彈劾了馬家,致令他外祖父與舅父、表兄都流向雲南,他如今見著這位舅兄……心中總難免想起外祖與舅父、表兄們被流放出京之事。
天子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思,吩咐桓淩下去,把兒子叫上來教導:“我皇家是君,馬家與桓家皆是臣,臣子之間難免有權勢、利害之爭,而為君之人該如何抉擇?”
自然是親賢臣,遠小人……遠罪人。
馬家之罪明明白白擺在那裡,貪害的是他鄭氏的江山和百姓,無論哪個禦史、哪名朝臣得知,都有彈劾查處之責。桓淩雖是天家姻眷,唯其不將自己當作姻眷,只為國事而爭,這份純臣之心才難得。
外戚可抑也可用,端看其心思行事而已。
這是周王自幼受的教導,不必聖上多加點撥,心中自明,低嘆一聲:“兒臣也有私心……”
“豈止你有私心,馬嚴也有私心,並不曾全心為了你。”新泰帝將桌上一疊文書推到周王面前,淡淡道:“當初桓淩彈劾兵部,尚未觸及真正的罪狀,他便已不顧你與桓氏的婚事,尋人到福建蒐集桓淩錯處,又收買禦史在大朝上彈刻桓氏祖孫,有些是你親眼所見,有些是後來三法司查抄馬府,搜得文書才知……”
那天朝上因有宋三元力證桓家清白,馬氏彈劾不成,竟派人去福建尋他的錯處。那去了福建的人搜不到桓淩貪贓枉法的證據,竟把他到汀州府就任時未曾先去汀州,而是在武平救災一事當作罪狀留下;還以自家所行之事誣人,給他編造個在福建舉試中作弊,才令宋時得了解元的故事。
若非先查出武舉舞弊案,他家不敢提此事,怕觸動聖上之怒,只怕早已令人上本誣奏了。
別的也就算了,科場出了舞弊案,哪次不是要殺得人頭滾滾?
幸得宋時在武平辦過講學大會,早早傳出儒學名聲,他今年又看過卷子,深知這臣子的才學深廣,堪當狀元之才,不至誤會。若然他只是個普通進士,桓淩又是個失了祖父倚仗的禦史,兩人被牽扯到這樣的案子裡,又是怎樣的下場?
他們陷害桓家時,又可曾想過周王妃正是桓氏女,桓家出事,周王也要受牽連責難?
他們……他們應當是想過的,所以母妃當日才會勸他與桓氏離婚。周王身上冷汗涔涔而落,還未出京,彷彿就已感到了塞上千裡寒風吹入胸腔,悶得他輕咳了幾聲。
新泰帝怕他受寒,忙吩咐首領太監尋禦醫來看診,確定了他身體無恙才放心地說:“你從小生在深宮,長在婦人之手,許多事自是看不到、想不到,也該出去見識世事了。桓淩畢竟是你王妃的兄長,必定一心為你的,有他在側,朕也安心些。”
周王伏在他膝下,哽咽著應道:“兒臣明白父皇苦心,絕不敢辜負父皇期望。只是往後兒臣不能在膝下盡孝,望父皇多珍重身體。”
這一趟謝恩過後,便有聖旨跟著傳到府中,定下行程和親王出行的儀仗。
如今周王府內院多了兩名妾室,收拾行裝、管理府中內務都有人搭一把手,整頓得井井有條。外務如今有王府長使打理,不多久便備好車輦和一應出行之物。元宵長假才過,他便進宮辭行,又主動命人請桓淩與他同乘一車,將兩列車隊並作一列。
車輪滾滾輾過長街,頂著晨起霜寒駛出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