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孫子對宋家太好,宋時還能這麼硬氣地說著兩人只是兄弟情,若說是桓淩說的,倒顯得是他們桓家子弟求著他似的。
桓老大人叫他這直白的話語氣懵了,竟沒想到該怪他曲解自己的意思,就預設了自家懷疑兩人有私的說法。他又好面子,不肯說是這訊息自家孫子拒婚時親口說的,便把那出《宋狀元義婚雙鴛侶》拉出來擋羞,冷笑道:“那戲裡唱的‘雙鴛侶’,若只成就趙李一對,單寫一個‘鴛侶’豈不就夠了?那‘雙鴛侶’一對是你宋狀元成全之人,還有一對又當是誰?”
宋時詫異地看著他,看得桓閣老羞慚滿面,直接背轉過身。
但他話已出口,又不能咽回去,只得硬氣地揮了揮手:“此事是你自己家鄉班子做出來的,你自去收拾首尾,數日之內,我要京中再無人傳唱這本雜劇!”
宋時自己寫的清清白白的本子,花了十五塊鉅款買的京劇表演論文,幫著李少笙他們排的戲,豈能為桓閣老一句話就改了?
要是真改了,謠言才要傳得滿天亂飛,說他們這戲是有不能過審的東西,被官方禁了呢。萬一再過幾百年後人挖出墳來解讀……
嚯,那熱鬧他都不敢想象。
他據理力爭地說:“老先生實在多慮了,我那題目寫作‘雙鴛侶’只為表明劇裡趙、李二生皆是男子,故為‘雙鴛’,若只寫‘鴛侶’,怕人想成‘鴛鴦侶’而已。”
桓閣老聽不進他辯解,只覺得他是強詞奪理,冷哼一聲,低聲道:“卻又如何不作‘龍陽侶’……”
不對,他方才說什麼?他那題目?那本戲是他寫的?桓閣老驚訝得險些撐不住閣老氣度,叫出聲來,幸好宋時比他更快,當即駁了一句:“那名字不夠和諧,不能過……寫給大眾看的東西,不能過於露骨。”
桓閣老好容易端住架子,滿心想著他是不是也有斷袖之癖,跟他孫子之間是否已潛結私情,什麼馬尚書、賢妃、周王,都早不知飛到何處了。
他怒沖沖對著宋時看了半天,嘴唇微顫,卻又不能說什麼失身份的話,最終只說了一句:“我家已擇好孫媳,不日親家便要進京。你你這般年紀也該成親生子了,老夫念著舊時情份,替你挑一門好親事也不難,只是往後不許再與桓淩來往了。”
他匆匆甩開宋時就往門外走去。
宋時本想抓住他好好解釋,只怕他老胳膊老腿不結實,萬一本身就有骨質疏鬆,叫自己一把抓壞了。只差猶豫這一下,桓閣老竟已開啟房門,院裡守著的門子、路過的翰林們都見著他,再拉回來也來不及了。
他不是勾引桓淩的狐貍精,不要桓家甩出大紅婚約來逼他放手……
宋時眼看著眾人在院中、廊下向閣老行禮,更有人殷勤上前探問,那聲解釋只得吞了回去。
罷了,清者自清,大庭廣眾之下把他扯回來關著門說話,更易引人猜測。反正這也只幹礙著他的私人名譽,正經大事還是外敵,先把兵部的事解決了,等桓小師兄回來再跟他祖父解釋吧!
他們親祖孫說話,桓閣老肯定是信的。
宋時抱著莫大的信心離開了那間值房,卻不知桓淩早跟祖父出了櫃,哪怕說兩人沒瓜葛,桓閣老也不肯信的。
若真無私情,他一個好好兒的孫子能發了瘋似的扔下前程去福建?
可這宋時是三元及第,又講學出名,為當今士林之望,又簡在帝心,他再惱再恨也不能對宋時如何,如今只能盼著他成親之後享到人倫之樂,不再與自家孫兒來往。
他叫宋時打亂了心思,回到宮中值房也沒想起要給馬尚書寫奏章代辯冤情,而是看起了桓淩留給他的文書。
書中也和宋時說的一般,切切勸他要做直臣、孤臣,不可與人私交過密——他說宋時的話,他孫子倒一字不錯的還給他了,可見是親祖孫,心有靈犀,勸起人來用詞都是一樣的。
信中還說他得了聖諭後便立刻出關,為皇命不敢惜身,更不敢拖詞遷延,希望祖父也能體諒他報國之心,在朝中努力為聖上做事。
話雖隱晦,卻字字句句都在勸桓閣老不要和馬傢俬下來往,不要為周王爭權奪勢,萬事都要以皇命為先。
桓閣老先聽了宋時的勸,又看了他的書信,怎麼不懂當今天子欲奪馬家之權,桓淩欲為天子手中利刃,勸他明哲保身之意?可他已把一個孫女嫁給周王,此時抽身,他半身投入化為流水,元娘這個孫女的前程也要壞了!
他手中握著那封書信,直坐到暮色四合,仰望外頭蒼茫天色,自言自語地嘆道:“若不為了你們這些子弟輩有個好前程,我又何須奪了元孃的好姻緣呢?嫁個少年才子有何不好……”
他為子孫之事躑躅了一下午,既不曾寫出代馬尚書辯罪的本章、也沒去安排門下弟子、同鄉後進上書為他脫罪。都察院兩位都禦使、兵科諸給事中卻已在兵部弄出了值房,將多年積存的檔案翻出來一一對比,從桓淩給的那本名單入手,倒查出兵部上下多年來收受賄賂、扣押糧草的實據。
馬尚書等不來桓閣老援手,恨得咬牙切齒,只得自己寫請罪摺子,將罪名推給屬下,又潛令人給宮裡的賢妃娘娘送信,請她為自己求情。
這隔輩的親事果然結不出什麼助力,萬事還是要靠他們自家。
他對桓家自是仁至義盡,桓家卻先派個子弟彈劾他,如今又落井下石,坐視他受這被都察院疑為罪人之辱。這回是他馬家不曾防備,叫桓家踩了這一腳,但等他騰出手來,也就休怪他不念親家情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