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師父在他頭上拍了一掌,罵道:“你還指點起舍人公子來了?那龜是在水裡遊的,甚麼膠能把水藻粘到龜背上!”
水泥還就能……那幾個匠人的目光一時都落到了假山上,宋時腦中也閃過這個念頭,瞬間又搖了頭:不成,這烏龜也太可憐了,還不如他原來在農業節目裡看過的一個用什麼手段把水藻種在龜甲上的人道呢。
他難得來現場視察一次,又給匠人加了工作,便有些不好意思,叫隨行的家人取了錢,請眾人到外面吃飯。他自己倒還不大餓,又在府賓館裡轉了轉,心裡慢慢勾勒出觀景路線,和各院、房內的最佳觀景位置。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自己覺出餓了,才從後門出去找地方吃飯——前門暫時出不去。縣治和府賓館中間那條街上搭了一溜上訪棚,從前受過王家欺虐的苦主都可到棚前申冤,或有其他案子要告的百姓,也可以在那裡先寫狀紙。
來上告的百姓連綿不絕,將整條街堵得嚴嚴實實的。有些是新案,有些甚至是數十年前的舊案,被逮進去的王家人一次次提出來重審,也有新人又被拘捕,拘嫌犯的外監和告狀房幾乎都要改成王家大院了。
滿縣人都在觀望著王家的下場,大戶們怕的是自己步了王家後塵,他們的苦主卻盼著王家真能被縣令下,自己家的冤仇也才有希望。
因此事幾乎都是宋時佈置的,宋縣令怕王家暗地尋人刺殺他,出入都叫二十幾個民壯圍著他,就跟黑道大佬出門帶保鏢一樣,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小點的店鋪都不敢讓他進門。熟悉的酒店見了他也不像原來那樣恨不得直接拉他上去,還得問一聲“帶幾位大哥進去”。
宋時是有戰鬥力的人,又知道這時代也沒有武俠小說裡寫的那麼驚人的武功,便吩咐眾人在樓下揀幾副座頭,自己只帶了五個人上樓,正好坐一間包間。
進了包間,就有伎女抱著琵琶前來趕趁。幾個大漢都跟李逵一樣不知憐香惜玉,站起身糾糾走到門前,似一堵肉屏風般攔住了那女子。
宋時對福建這些性別存疑的伎女不感興趣,只怕他們嚇著孩子,連忙喚道:“別嚇著她,給幾個錢讓她下去吧——不用唱曲兒。”
最後一句是對那伎女說的。他是北方人,個子比這些民壯高不少,目光從眾人頭頂落下去,正好能看見那女子抬臉看他,目中含著千言萬語。
他胸中頓時也飄過千言萬語——臥槽,這是李大佬!
他不是跟趙悅書過日子去了嗎,怎麼又淪落到來酒樓賣唱了?只有下等伎女才幹這種不呼自來,上前賣唱的事,難道趙學生把他甩了?
算了算了,不吐槽了,還是叫進來給他解決一下工作生活問題吧。
宋時喚回保鏢,招手叫李大佬進來坐下,親切地慰問:“當日水患中一別,已有許久沒見過李小哥了,我還記得你那日做的菜,味實甘美,堪稱易牙手段。”
你是打算擺個攤啊,還是到慈濟院、工廠當個大師傅啊,咱們縣領導班子都能幫你解決。
李少笙卻將手一揮琵琶,藉著樂聲遮掩,壓低了聲音急促地說:“奴有事要稟告舍人,請舍人叫這幾位大哥在外面少等!”他怕宋時不信,又飛快地添了句:“陳、林、徐、張……幾家已協議結成盟友,到省裡把宋大人告了!”
宋時驀然一驚,揮手叫人退出房間外,讓李少笙細細講來。
李少笙仍是疾撥琵琶,小心翼翼的盯著門口說:“子逸和人聚會時聽說,他們幾家數十人具名寫了陳情書,請巡按禦史黃大人來武平審問宋大人,如今已在路上,過不幾天就要到縣裡了。到時候巡按提審王家人,他們必都會改口供,反誣大人屈打成招!而且……”
他的琵琶彈得越緊,身子探出去湊到宋時耳邊,低聲道:“而且子逸聽說,他們都猜舍人與……與周王妃娘娘家有嫌隙,哪怕黃大人一時審不清案子,禮部使者一到,宋大人與舍人就下場堪憂了。”
宋時知道這些地主要反撲,卻沒想到他們越過府城,直接越級告到巡按面前了。
難怪桓小師兄在府裡,卻沒提過此事。
他拱手作揖,謝過李少笙和趙秀才冒著風險來報信,又問他是假裝成普通伎女,唱兩曲就走;還是等外面民壯拿身新衣裳、拿個鬥笠來,換個打扮再走。
李少笙苦笑道:“舍人還是這般體貼。不過你可要小心,那幾家大戶不光要陷宋大人入罪,也要敗壞你們的名聲,如今有不少子弟要寫文章編派你父子哩。”
他們還想打輿論戰?這是要從精神肉體上雙重打擊,讓他們父子徹底不能翻身的節奏了?
宋時雙目微眯,心中冷笑兩眼,眼中射出銳利的光芒:“我本來不想與他們計較,實是這些人太過咄咄逼人了……有件事要拜託李小哥。你可認得會寫戲、會唱戲的人?要緊的是嘴嚴,眼下我就要用。”
會寫文章好了不起麼?他可是帶了一整個網站文章的男人!
他都不用!
再說,搞輿論戰怎麼能靠文章,得靠詩詞曲啊。
哪怕你文章寫成了《項脊軒志》,幾百年後還能上語文課本,大多數人還不是隻記得“庭有枇杷樹”一句?而眼下百姓中還有大批文盲,識字的少,一出人人都能唱的戲文,自然勝過無數篇百姓連字都認不全的才子文章。
而他拿要出來對付這些土豪劣紳的也不是一般的戲劇,而是飽經國內外觀眾幾十年考驗,無數次改編成地方戲、歌劇、舞劇、話劇、電視劇的名篇——
白毛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