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有忘記,那日在江邊,謝雪明命人把鋒利鍘刀架在他們頸側,用他們的人命來求娶娘子。
這樣一個瘋子,誰能制住他。
李瀛微微蹙眉,一時竟想不到那位素味平生的皇帝為何要給她頒旨,又頒了什麼旨意,是要她死,為先帝殉節,還是……
她想不通,也就不想了,更何況直覺告訴她,謝雪明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李瀛換好衣裳便急匆匆地往中堂趕去,一路上所見僕役無不小心翼翼,誠惶誠恐,對她就像是對待易碎矜貴的琉璃玉像,生怕冒犯一絲一毫。
繞過廊廡到達中堂時,此處已經站了不少人,其中一道雪白身影最為高大峻拔,李瀛第一眼便在人群望見了他。
謝雪明顯然也看見了她,闊步朝她走來,解釋道:“詔書官來授誥命,給你,還有……岳母。”提到岳母二字,他顯然頓了頓,有些無措,不知該不該提起李瀛早逝的生母。
措不及防聽他提起她的生母,甚至還給生母求來了誥命,李瀛一時愣在原地。
她生母沈氏死得早,在她三歲那年便逝世了,關於沈氏的回憶,只剩小時候下人明裡暗裡地嘲諷她的親娘出身卑賤,靠著一張好顏色被主君帶進府裡,生下了她這個小狐媚子後,沒過幾年便色衰愛弛,在一方小院裡病死了。
談不上什麼親情,亦無從談起懷念,只是,謝雪明竟然會做到這種程度,這不免讓她有些困惑。
鎬京裡的年輕郎君,會為他們心愛的娘子做到這樣麼?向天子請誥命,一請便請了兩道,即使是再權勢滔天的王公貴族,恐怕也不會為了一個女子這樣做。
還不等李瀛思索出個結果來,一群人便浩浩蕩蕩地擁著詔書官便來了,詔書官一襲黃綢,緩緩攤開繡著雲鳳錦紋樣的聖旨,闔府上下隨即俯首跪拜。
李瀛正打算跟著跪下,卻被身側郎君牢牢拉住手臂,謝雪明平靜道:“陛下令臣不必跪叩。”臣的妻子,自然也不用。
詔書官看他一眼,不敢多說什麼,權當沒看見,戰戰兢兢地誦念聖旨,分明是二月飛雪的日子,他額頭卻有細汗滲出。
這謝首輔,行事為免也太囂張恣意了。不過,別說面對聖旨不跪,縱使他光明正大地謀權篡位,宮裡頭的幼帝也不能奈何他,最多隻能灰溜溜地退位讓賢。
唸完聖旨,詔書官繼續說了幾句場面話,無非便是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之類的吉祥話,隨後放下賀禮,腳底抹油,迅速帶著一群宮人侍衛溜之大吉。
等他們走後,謝雪明尚在出神,思索著方才詔書官說的話。
早生貴子,一個孩子,還是流著他和李瀛血脈的孩子,會長成什麼模樣?會不會有一雙像李瀛的眼睛,靜水般清湛明澈的眸瞳,勾子一樣的長睫,有一張用盡天下顏色潑就的鮮明面孔。
無論那個孩子是何模樣,都是他和李瀛的血脈,會稚聲稚氣地叫他爹爹,喚李瀛娘親。
想到這裡,他輕輕笑起來,唇邊弧度微微上揚。下一瞬,謝雪明又想起,李瀛不會有孩子了。
建平元年,送到李瀛面前那碗避子藥,註定他們此生不會再有孩子了。
詔書官說了什麼,李瀛並沒有仔細聽,方才在聖旨面前,她站得筆直,若是平視,視線甚至比那張明黃聖旨還要高一些,這從所未有的感覺讓她有些茫然。
天恩浩蕩,皇威森嚴,竟是她可以平視的,不必再俯首下跪,虛以委蛇。
李瀛命人收起聖旨,看向身側的謝雪明,卻發現對方似乎狀態有些不對,狹長的眸瞳一眨不眨,深深地凝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