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葉北遊既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那麼遲早也會接受遺贈,徹底告別過去、徹底忘掉自己。那他為什麼還會跟趙舒權夫夫一起來到這裡?
“咳。”房間裡響起一聲刻意的咳嗽。成知遠抬起頭,是趙舒權。
男人的臉上不再有半分玩笑,輕輕搖頭:“受傷讓你的感覺變遲鈍了,還是你現在需要一個心理醫生?”
成知遠搖動輪椅來到趙舒權身旁:“我沒有要死要活給任何人看的意思。即便從頭開始,我也能活下去,不需要人照顧。這個島是我姐姐的,只是暫時借給我。”
趙舒權用力嘆氣:“你這個人真是……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意這該死的面子?成知遠,在喜歡的人面前表現出一點脆弱很難麼?你之前不是挺會裝的!”
“那不一樣。”成知遠冷冷地瞪趙舒權,“那個皮囊是假的,我很清楚真正的我還是跟原來一樣。但現在……”
他露出一個自嘲的諷刺的笑:“你看看我這個樣子——腿殘了、破了相、背上全是疤,換了你是我,你的曹瑞還會要你麼?”
趙舒權倒吸一口涼氣:“你要不是我還算順眼的朋友,我真想把你連人帶輪椅扔進海裡!你要這麼說,是不是也太瞧不起你那麼深愛的人了?”
成知遠別過臉去:“正因為他是那樣好的一個人,他值得這世上最好的。而我,已經不能給他一個完美的戀人了。”
趙舒權捂著胸口:“你真是要氣死我。你t原本就沒有什麼完美可言!你這家夥固執自私、冷漠無情、自大狂妄!你怎麼好意思自己以為是完美戀人!”
“那你還不快走?”成知遠冷冷地說。
趙舒權沉默了好一陣,久到成知遠開始感到歉意。他知道趙舒權是好意。可他最不想要的就是這份好意。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帶小葉來麼?”趙舒權問他。
成知遠微微闔眼,說出自己思索許久的答案:“我其實一直不相信於帆說的,他表現得很平靜、完全不提這件事。以我對他的瞭解,他……”
趙舒權輕笑:“看來你也清楚他很愛你,他也很瞭解你的死德性。他根本不相信你死了,一點都不信。更別說,你如果真的死了,你姐姐肯定會帶他見你的遺體或者骨灰盒。可你家人什麼都拿不出來,鬼才會信。”
成知遠頓悟:“原來破綻在這裡?”
趙舒權飈了一句國罵:“別逼我真的打你啊。小葉為你瘦了那麼多、憔悴成那樣你是一點都看不見啊!”
成知遠雙手緊扣輪椅:“可他要是繼續跟我在一起,以後會更瘦、更憔悴。”
趙舒權沉默片刻,問道:“腿真的殘了?一點都沒有康複的希望嗎?”
“不一定。”成知遠輕聲說,“醫生是樂觀的,他們覺得我還年輕、傷得也不嚴重,重新站起來的機率還是很大的。現在也還在治,受傷的神經埋了電極,透過微電流的刺激來重新啟用神經元。”
趙舒權費解:“那你何必這麼急著把人往外推?”
“因為我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能恢複到什麼程度。甚至有可能只是醫生的安慰,折騰到最後還是無濟於事呢?”成知遠沉聲說,“他不應該被我拖累。他還年輕……”
趙舒權哈哈笑了兩聲:“小葉說的一點都沒錯,他真得很瞭解你。他告訴我們,你一定是怕拖累他、不願意讓他可憐你同情你,才做出這個腦殘決定。”
成知遠沒吭聲。
“他並沒有直接找上我,他找了曹瑞。他們上次加了微信。他發了很多微信給曹瑞,請曹瑞幫忙讓他見到你。他說他知道,於帆和龍心怡一定是被你說服了,找他們沒有用。他能夠求助的人只有曹瑞和我。他說的……真挺可憐的。”
成知遠聽著趙舒權的話,雙手再度緊緊扣住輪椅,指節泛白。
趙舒權深深嘆了一口氣:“成知遠,作為朋友,我不想對你說教。你還不明白嗎?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腿殘了算什麼?留疤了算什麼?只要人活著,一切都來得及。你已經傷害過人家一次,為什麼還要做這麼蠢的事?”
成知遠垂著頭不說話。
趙舒權嘆了一口氣:“隨便你吧。真把人氣走了,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後悔!”
趙舒權憋著心裡的一股悶火奪門而出,與等在樓梯口的曹瑞和葉北遊彙合。葉北遊懷裡還抱著小黑狗,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讓趙舒權感到些許歉意。
“抱歉啊,小葉,跟我們猜想的差不多,他就是自慚形穢了。”趙舒權斟酌著用詞,“你看看,要不要再給他點時間?”
葉北遊的眼中掠過一絲失望,輕聲道謝,被曹瑞打斷:“趙舒權你行不行啊?怎麼勸的,怎麼一點效果都沒有?”
趙舒權喊冤:“他說,讓我想想,要是我變成他那樣——雙腿殘疾、毀容留疤,你還會要我麼?瑞兒,你說呢?”
曹瑞噎了一下,眼神挪開:“此事再議,與眼下之事無關。”
趙舒權捂著心口:“你看看,你都不敢正面回答,我怎麼能勸得了當事人?”
葉北遊輕聲說:“可他是為我受傷的。我想,他一定是不願意我為此感到愧疚,不想讓我抱著同情和補償的心理和他在一起。”
他摸著懷裡的狗,小聲說:“我討厭他。討厭死了。他總是做這種自以為是自作主張的事,我真的很討厭很討厭!”
趙舒權和曹瑞都沉默了一陣,片刻之後,曹瑞輕輕拉住了葉北遊的手:“我有個主意,你敢不敢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