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萊真就講完了她的“故事”,語言簡潔,沒有修飾,沒有太大的感情起伏,甚至在提到那場事故時,她也沒有廢話太多:
“王輝喜歡騎摩托車,王騰飛專門給他弄了個倉庫放各種摩托車,改裝的,組裝的,進口的,拍賣來的紀念珍藏車,概念車……但是他年紀不夠,沒有駕駛證,於是就偷偷開……有時候無聊,他就騎著摩托車找樂子……我天天在他眼皮底下,自然被找茬的時候就多……”
“有天放學,下著雨,我當天值日,從學校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王輝騎著摩托車在後面追我……我跑上了高架橋……當時車挺多,我想跑的橋的對過……王輝可能是沒想到我會不管不顧往車流中跑吧,他的摩托車打了個滑……沖下橋了……頭著的地,救護車還沒到,他就死了。”
“所有人都怪我……如果我當時沒有跑到高架橋上,王輝就不會掉下去……後來被他們天天追得煩了,一時想不開,在王輝墜橋的地方跳了下去,命大,沒摔死……在醫院躺了一段時間,出院的時候臉就這樣了。”
“我媽她……其實後來我見過她一回……我在柳市辦了一場畫展,王騰飛花錢辦的……畫展那天,王輝他舅舅那邊的人來鬧場,我被澆了一身狗血……我媽當時在場。”
“不知道她是什麼到的,但是在我被潑狗血的時候,她遠遠站著看了我一會兒,轉身走了……她可能以為我沒認出她來吧……我是她女兒,怎麼可能會認不出來。”
“我有時候真覺得……孩子是個……”倪萊咬著唇,沒說下去,她用手摸了下肚子,在季隨看過來的時候,裝作不經意地樣子,改為用手指勾出衣服上的一條線絲,扯著玩,歪著腦袋迎上他的眸光,“我講完了,你的煙還沒抽完。”
“最後一口,我講下我的?”季隨吸最後一口,“派出所碰上你那回,我在和我爸吵架。我爸是個消防員,天天不著家。”
季隨明顯頓了一下,說:“我媽意外去世的時候,我爸不在身邊。我埋怨他,天天給他找事想和他吵架,但是他……工作性質原因,我想吵架都撈不著他的人,所以我後來就跑了。”
季隨笑著把嘴裡的煙頭拿出來,遞給倪萊。倪萊接過來摁滅在煙灰缸裡。
“等他反應過來時,該他撈不著我的人了。”季隨笑道。
一根煙的時間,兩個人各自講完了自己的故事。
一口氣把淤積十多年的汙泥吐出來,倪萊本以為吐完之後她不會再返回去看,可是後來她發現,這種東西就跟人拉大便一樣,拉完之後總會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一眼。
而她,不僅看,還去翻攪。
接下來的好多天,倪萊總會時不時再說一遍,往細裡說,揉碎了說,比如王輝,比如王騰飛,比如畫展,比如她那個媽……
她不厭其煩地說,季隨不厭其煩地聽。
就要到柳市時,季隨在臨市待了兩天,他說吉普車跑了一路,發動機出了點兒問題,得檢修一下。
檢修了兩天。
他不急著進入柳市,倪萊也不著急。
他們在酒店裡沒天沒夜地廝混了兩天。
第三天,天氣預報柳市會出現降雪。
倪萊光溜著身體趴在被窩裡,拿著手機看天氣預報:“今年第一場雪嗎?”
“是吧。”季隨抱著她玩,“我好多年沒見過雪了。”
說著玩著,他們自然而然回憶起派出所那個雪夜……又是一番熱火朝天的歡.愛。
“回去吧。”季隨說。
當天出發,車開到一條衚衕裡的時候,柳市已經蒙了一層鹽白的雪。
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微馱著背,吃力地拖著一車煤球。
衚衕靜寂,車輪所過之處,留下兩道黑印。
季隨鼻頭一酸,跳下車,快走幾步上前,扶住車把,說:“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