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常洺不樂意去,直言自己是想來學本事的,奈何賀進看起來不像是會輕易改主意的,只好上了暉月峰去。
左右暉月峰諸事皆無,周常洺上去呆了幾日,發現沒什麼可做,又無人來管他,便就翻出鋤具修整同塵堂的園子。不翻不要緊,這一翻,叫他在菜園子裡翻出了只毛茸茸的小球。
那小球看起來像是鳥類初生的絨毛揉成一團,顏色卻又是周身火紅,哪怕埋在枯枝敗葉之中不知多久,重見天日之後仍是色澤靈動、絨毛蓬鬆。當時正是天將暮時,周常洺怕自己眼花弄壞了此間天材地寶,便去取了一盞燈籠湊近來看,然而那毛球卻抖了抖,乘著燈籠的光隱了去。
周常洺心中生怕有什麼變故,當夜就提著燈籠下了山,要去向邱採白稟報情況。
然而這偌大個止禹山,周常洺一介凡人,又不通其中關竅,無人領路,他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周常洺並不知曉止禹山一重疊一重的幻境迷窟,轉來轉去轉到天邊魚肚白,也不知轉到了那一座山裡。好像冥冥中有什麼指引,他聽聞有仙鶴低鳴一聲,撥開攔在眼前的樹枝,一步墜進了個藤蘿織就的網中。
藤蘿忽遇外力,斷了一片,周常洺就在此間一層一層有驚無險地掉到了地下。
燈籠落在了外頭,洞中未見天光,黑黢黢一片,周常洺便吹了火摺子,勉強靠著這一點幽微的光亮辨認。他四周都是泥土石壁,只有一處有個縫隙,能容一人透過。
頭頂的洞口很高,被他掉下來是牽扯的藤蔓蓋住了大半,藤影婆娑,風吹葉落。周常洺聽到了洞中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後背當即就竄出了涔涔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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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此時,金烏正東升,鳥雀沉寂,隱匿凡俗中一處荒山舊院之中的蕭椒正在靜坐,被一陣風驚動。他倏然睜開雙眼,習以為常地吐出了一口血。
晨間的風好像格外寒冷,蕭椒打了個哆嗦,聽到隔壁房間的門吱呀一聲,緊接著是杯盞碎了一地的聲音。
蕭椒提著劍推門而出,一眼看到院子裡立著一個人影。
那人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好像一團霧,倉促揉成了個七歪八扭的四不像。屋簷下點了一夜的燈籠叫灌過來的風吹熄,那人回身,裹在濃霧中的模樣頗為眼熟。
鬱子臨自房中翻身而出,一雙眼直直瞪著院中的人影,一手拽過蕭椒攔在身後:“萬魔王!這可真是禍害遺千年,你這魔頭竟還沒死絕!”
那扭曲的影子陰惻惻笑起來,笑聲也不知有什麼魔力,直教人心底發毛。
蕭椒卻從鬱子臨身後站出來,滌塵劍指院中黑影。他看起來比鬱子臨還憤怒,目光緊緊凝視著好像隨時會散去的影子,大有種要將那影子灼出兩個洞的氣勢來:“萬魔王,塵息門是不是你在背後搞鬼?”
萬魔王眼裡根本瞧不上如今靈氣全無的蕭椒,沒理會蕭椒的詰問,只是頗為舒懷地笑了幾聲,對鬱子臨道:“你這見風就倒的牆頭草,豈知我是殺不死的!還要多謝你助複活。”那影子化成霧氣揚長而去,蕭椒沒來得及多想,將手中劍擲出——劍鋒堪堪擦過黑影的一個尾巴。
鬱子臨本要追上去,卻見蕭椒擲出劍後便倒在地上。他稍作權衡,沒有追出去,蹲下去扶蕭椒。只見蕭椒眉頭緊鎖,一雙眼中紅絲遍佈,隱有入魔之症。
鬱子臨心道不妙,抬手替蕭椒收了滌塵劍便要把人扶回房中。
趕了個巧,禍不單行,院子裡又有不速之客到訪。
這荒山野嶺一進廢棄的院落,雜草都快把牆頭淹沒了,恐怕那些迎風長的野草都沒想過有朝一日竟還有如此熱鬧的時候。
來的有十餘號人,穿的都是一身灰撲撲的衣服,領頭的正是隱心宗的那位宗主。
鬱子臨不認得這位宗主,卻也認得隱心宗的道服,它們在仙門一眾永遠飄逸高潔的服飾中顯得過於異類,像永遠洗不幹淨的抹布,實在讓人想不記住都難。
隱心宗宗主破門而入,沒打什麼招呼,周邊的一群弟子便將鬱子臨並蕭椒圍了一圈。
“交出罪人蕭椒!”隱心宗宗主對著鬱子臨高聲道。
鬱子臨自覺沒空與之糾纏,正要使點法力將隱心宗這些修士打退好趁機帶著蕭椒離開,卻沒想到他鋪開一身威壓,除了那幾名弟子退後兩步外,那隱心宗宗主卻紋絲不動。於是鬱子臨終於仔仔細細向自己面前立著的這位神色陰鬱的宗主打量去,還放出了幾縷靈識。卻見這人眉目間雖已有五衰之相,那副軀殼下卻藏著些連他也看不透的深沉,修為不知幾多,他竟一眼看不出深淺。
修士修到這個地步,皮肉卻仍在快速消亡,乍一眼看去只是小有所成、卡在瓶頸的普通修士,細一看卻像深不見底的旋渦。
鬱子臨覺得奇怪得很,他不得不謹慎起來。
只是當下蕭椒的情況實在緊急,鬱子臨擔心蕭椒不小心就真的一命嗚呼,並不想在此拖延太久的時間。他試探著與隱心宗宗主對了幾招,預備尋個時機溜走,然而對方已然識破了他的心思,手下弟子將鬱子臨團團圍住,硬是叫這上古神獸也尋不到半點破綻。
鬱子臨被逼得實在沒有辦法,現出原形來,一口撥出萬裡勁風,颳得飛沙迷眼,破舊的院落叫他連同屋頂一塊吹飛了。麒麟一躍,馱著蕭椒,快成了一股風,終於遠遠甩開了隱心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