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師父,說起來你們好像還沒好好說過話,唉,師父突然說要去閉關,都還沒來得及帶阿謐去正經見一見他。”蕭椒語態輕松地說道,“下回咱們堵到他閉關的山洞洞口去。”
沈謐沉默不語。
“阿謐,你怎麼了?”蕭椒有些奇怪地看向沈謐,他其實感覺到了,沈謐入了塵息門後便十分安靜,也不講話,無論安排什麼他都從善如流地接受,溫馴地全然不似他從前的作風。
蕭椒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點什麼毛病,沈謐這麼順著他他反而覺得有點不大適應。
“那個,塵息門是大仙門不假,但其實也沒那麼多規矩,雖然它看起來很森嚴,但是有些東西大可不必管它。我們暉月峰上更是自在,也不要求什麼行端坐正,隨心便好,阿謐你不必拘謹。”
蕭椒在槐樹葉子間搖曳的光影下眉眼彎彎地笑著說:“至於其他的,阿謐也不用擔心,我已經說服大家不來搶奪你手上的那些……法器了。仙門曾經犯過的錯我們不會抵賴,被掩埋的真相,也會被公之於眾。往後,阿謐還是隻做自己便好。”
沈謐看著蕭椒,忽然開口問:“如何說服的?”
蕭椒笑嘻嘻地回:“自然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憑著一張嘴跟他們理論了好幾個時辰,口水都快說幹了,況且他們固執是固執了點,但也沒那麼壞,受我正義的氣魄感召,自然同意了。”
沈謐聽他胡扯,沒做聲。眼神卻明明白白寫著“你覺得我會信嗎?”
蕭椒卻很篤定:“就是這樣的!”
沈謐便沒再追問,轉而又望向了遙遠的群山。
蕭椒隨他站了一會兒,伸手去拉沈謐,指了指頭頂大槐樹逸出的一段枝椏,那段樹枝足夠粗壯,應該是有人經常上去躺著,樹皮都被磨得比別處光滑。
“阿謐,我們到上面去坐坐?”
沈謐沒有動,蕭椒就自己噌一下翻上樹去,惹的槐樹整個抖了抖,棲息樹叢裡的鳥兒被驚得飛起來,挑了另外一邊的樹枝又落下去。蕭椒從樹上伸出手,一如縛神咒裡的幻覺。
“阿謐,快來。”
沈謐沒去拉他的手,腳尖輕輕一點,整個人便像一張紙片兒似的,輕飄飄飛了上去。
他在枝繁葉茂間落座,就坐在蕭椒身旁。
樹上能看得更遠,視野都被放大許多,低頭下去是雲深霧繞,遠遠看出去,以沈謐的目力,能看到揹著背簍在山間採藥的塵息門弟子,還有在山中偏僻處練劍靜坐的,有禦劍飛行還不大熟練的小弟子在師兄的看護下試飛,也有……從山崖下飛上來專門來看自己的。
蕭椒毫不客氣地一道靈力遞出去,差點把那人從劍上掀下去,一副“你們再來我要吃人了”的模樣,把那小修士和還沒升上來的幾個一併打發走了。
沈謐忽然說:“這棵樹,是沈漓種的。”
他毫無預兆且牛頭不對馬嘴地接了下一句:“龍吟閣下,即是南溟。”
像是開啟了什麼開關,沈謐就著滿山的平和安寧道:
“玉隱不在乎凡俗更疊,不在乎皇帝姓張還是姓李,周巖青舍修行入凡塵,也不是真的圖那宰相虛名。他們都知道,當年須彌山一戰並未根除妖魔——但凡世間仍存著惡,這些你們看不上的東西便清除不幹淨。只不過他們想一勞永逸,叫他們以為的神明鎮在萬惡之源上,千秋萬載,妖魔也成不了氣候。”
“沈漓走後我還老老實實在那裡待著,就是因為這個,南溟的封印算是有沈漓一部分。我出來的時候,沈漓把自己留的最後的一點元神投進南溟去了。”
——所以他對沈謐說:“天高地闊,你自由了。”
沈謐嘆了口氣,蕭椒在一旁聽著,伸手把沈謐一雙冰冷的手握住。那雙手的主人沒有抗拒,仍用一種遙遠又平淡的聲音繼續:
“當年自詡魔神的那老魔物,選了須彌山一帶作大本營,不只是這裡風水好。那老魔物是一條長蛟,世人分不清蛟與龍,總將其混為一談,其實上古神明未曾隕落時,蛟與龍是兩個種族,一個是萬人敬仰的神明,一個是人人喊打的妖怪,一個生於雲霧縹緲的蓬萊仙山,一個生於須彌之下的南溟泥沼。”
“那魔神,原就是生於南溟之下。”
“南溟,是蛟的老巢。”
“世人總說南溟是萬惡之源,殊不知,萬惡之源從來都是人性,世間的惡層出不窮,流毒萬年,永不枯竭,南溟下的那些東西,萬魔王之流,也不過是將這些來自世間各地的‘惡’化作自己的靈力罷了,大家活著各憑本能和本事,原也沒什麼錯。”
沈謐停了停,看向蕭椒,眸中深邃有光,像一多落花飄進了深潭,又像一點春色柔軟了凍住的湖泊,他說:“你既已經誇下海口說你要擔待著南溟之封,我便幫你一程,你不必再忙活,南溟之事有我。”
蕭椒被他越說越溫柔的話唬得心裡甜絲絲的,陡然反應過來:“阿謐……你怎麼……你知道了?!”他瞪大了眼睛,被沈謐輕飄飄一個眼神壓了回去。
沈謐像蕭椒編什麼以德服人那套時一樣毫不真誠地說:“我正巧路過,不小心聽到了。”
這回輪到蕭椒自己被噎著了。他垂下去的兩只腳丫子搖啊搖,搖得樹枝一通抖,那鳥兒待不下去,只好咬牙切齒地飛向了小屋的屋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