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椒被一人一句的“拜謝”拜懵了片刻。
他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都起來吧,除魔衛道、保護人間,是我們仙門弟子義不容辭的責任。”
蕭椒本來不想在這裡多做逗留,就想直奔著那蒼聆山的靈泉去,卻沒料到那些人並沒有就這麼放過他。
他們跪在地上,用膝蓋蹭著地,圍上來,忽然有人伸手拽住了蕭椒的衣袂。
有人嘶聲竭力地喊:“仙人,您行行好,能把我的妻兒還給我嗎?”
他這一聲好像把所有人壓抑的妄想都喚醒了,經他開了這個頭,一雙雙手都拽上了蕭椒的衣袍,人群裡爆發了此起彼伏的“請求”聲,麻雀鬧林似的,灌了蕭椒一耳朵。
沈謐靠在他身邊,冷漠看著那些人一個個把腦袋往地上磕,磕得山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蕭椒對著這場景有些手足無措,那些願望,沒有一個是他能完成的。這場回魂陣或多或少與自己護著的沈謐有些關系,可蕭椒有心無力。他差點在這凡人訴求之中被淹沒,幸虧沈謐冷冷在他耳邊頗為不滿地說:“還不快走。”
蕭椒狠下心,抽出自己的衣袍,一躍而起。
滌塵劍託著陳安,蕭椒拉扯著沈謐,逃也似的跑了。
他對那些來找他問真龍氣運的同門同道做得到不理不睬,卻被這烏壓壓一片跪在自己面前的凡人攪亂心神。漫漫修仙路的每一步,止禹山上的每一年,舒捲堂裡的每一堂課,都告訴他,修士的責任與使命是要保護蒼生、保護那些比他們短命很多的凡人,他無法做到在這一個一個響頭中對那些絕望的訴求置之不理,但同時他又覺得有些恐懼。
蕭椒知道自己無能為力,也知道自己擔不起。
這才是他這麼多年一直抗拒天道與宿命的心結。
“凡人愚昧,看不透生死,不必理會。”沈謐說。
蕭椒“嗯”了一聲,又是許久沉默,才開口問:“那你呢,看透了嗎?”
沈謐短暫地頓了一下,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回道:“人死如燈滅,有何看不破。逝者已矣,難平是一生,不平是一生,走到盡頭就沒了,除非轉世輪回。他們要你逆天而行還他們妻子兒女親朋,難道你也要弄個回魂陣出來?”
這番話頗有些長了,沈謐說一節停一節,他這會兒倒是一套一套的,大概勸起旁人總是比勸明白自己要容易許多。
蕭椒看沈謐氣力不支,便道:“你先休息會兒吧,我帶你去蒼聆山的靈泉療傷。”
沈謐見他似乎從方才那些人紛雜的言語裡回過神來了,撐著自己直起身子:“你把我隨便放到哪個山洞裡就行,外物於我無用,我自己調息便可。至於你,還是早些回你的仙門去。”
蕭椒:“……”天殺的老妖怪。
“阿謐,你我糾纏至此,你不是不明白我的心意。你……你若真的無心,大可看我陷進那縛神咒裡——那樣好像也觸動不了龍首玉。可你要是有心,又為何到這地步還要趕我回去?”
沈謐斂眸沒看蕭椒,語氣裡聽不出起伏:“不為何,你我本是殊途,如非有這龍首玉,你已在我手上不知死過幾輪了,我是惡念所生,與你仙門之道截然不同,縱使追根溯源我與你師門有些淵源,那也是段孽緣。”沈謐似乎是想趁這個機會掰開了揉碎了給蕭椒講清楚:“你拉不動我,我不會被你,不會被任何人改變,我要殺的人要報的仇絕不會忘,至於這過程中要經歷什麼,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必勞煩你每次豁出性命來救我幫我,我還是那句話,往後刀兵相見,不必留情。”
蕭椒耐著性子聽完,忽然笑起來,是那種沒什麼意義的笑容,沒有什麼情緒。他說:“道不同……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罷了。”沈謐終於覺得自己對蕭椒這死纏爛打的執拗沒轍,妥協了,“如若我這不倫不類的魂靈能入得輪回,來世我來尋你——這一世先欠著。”
沈謐嘆了口長氣,想到了自己袖中那成了鬼還寶貝似的珍藏著一方羅怕,為了生前一點微不足道的心動執念幾百年的李無。沈謐由沈漓一念所生,其實很能與苦楚悲憤共情,只是那時他心裡空空的,到如今才算能明白一二了。
李無活著的時候喜歡上那個姑娘,只是驚鴻一瞥,聽了她幾句溫軟規勸告誡,便動了心,一輩子沒放下。如今蕭椒這虎頭虎腦的大傻子追著沈謐跑了這麼久,使盡渾身解數,似乎終於在沈謐心裡撬開了一條縫。
可蕭椒慣是個得寸進尺的人,他並不滿足於這一條小縫。
“我不要那虛無縹緲的來世。”蕭椒說,“我只知曉一寸光陰不可輕。”
沈謐垂眸,從蕭椒的視線看過去,能看到他的睫毛似乎輕輕顫了顫。然後蕭椒聽到沈謐說:“我有深仇未報。”
蕭椒便明白了,沈謐的意思是,恩仇盡泯,再談其他。好歹他算是鬆了口。
只是蕭椒心裡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先升起了咬牙切齒的恨——對汪道安的。沈謐的仇,也是蕭椒的恨,無論是為回魂陣下葬身的數萬亡靈,為答應了要還給陳安的正常生活,還是為那捆龍索之仇,蕭椒都是要去除了那作惡多端的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