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蕭椒這邊,渡過蒼息之火後,蕭椒來到了那口井前。
這口井他熟,那次沈謐要把他趕走的時候,他就是從這裡跳出來又跳回去的。
葉紅鶴的手記上寫的是“山行之塔,下通南溟”,方才那些火海裡的聲音也說“南溟就在塔下”。蕭椒並沒怎麼猶豫地選擇了跳下井去。
井下沒有鮫人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
蕭椒一路前行,沿途撞上了幾個立在黑暗的裡身影——是先前入塔的天風門的前輩,他們到現在還那樣站著,彷彿站成了一具具石雕一樣,在黑暗裡巋然不動。不知為什麼,這麼些日子過去了,他們的身體卻並沒有腐朽,蕭椒在手心凝了個光球照明,看見那些前輩的臉上仍然保留著鮮活的表情。
他一時有些唏噓。
葉紅鶴當初為什麼要把這些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天風門頂樑柱的人趕進山行塔裡呢?蕭椒回想起來,那時葉紅鶴的神色和這些前輩的反應,明顯是知道進來就兇多吉少的。
莫非……這也和南溟有什麼關系嗎?
無論如何,出於對前輩的尊敬,蕭椒翻了翻自己隨身的乾坤袋,翻出了一塊閑置很久的儲物用的白石,一邊跟幾位已經涼透的前輩在心裡道了個歉,一邊將幾人的屍骨都收進了白石中。
史青雲和天風門上下應該都很想把幾位前輩接出去吧。蕭椒想,史青雲那家夥這些天雖然閉口不提喪親之痛,但若非天風門一整個門派絆住他的腳,他應該早就沖進山行塔裡來了。
蕭椒慎重地將白石放回乾坤袋裡,提高了警惕繼續往前。
盡管前輩們的屍骨集中出現在這片黑暗裡,但是蕭椒一路走過,卻並沒有碰到任何危險,他甚至連一個還在蹦躂的妖怪都沒遇上。經過的蒼息之火和黑暗交替了好幾輪,蕭椒都快懷疑自己只是一直在火海和黑暗裡轉圈了。
在不知第幾次踏入蒼息之火後,蕭椒又一次看見倒在蒼息火海裡的那顆龍頭——與神龍祠裡那碎掉的神龍石像如出一轍的粗獷的、先前沈謐入塔找尋的石雕龍頭。
蕭椒低下頭看去,倒在火海裡的“龍頭”睜著眼,有一瞬間蕭椒想起那荒山神龍祠裡的石像,它還完好的時候,那雙眼半開半闔,蕭椒曾在識燈的幻境裡與它對視過。這一次,他站在火海裡,在閃爍跳躍的蒼息之火的白光裡,倒在地上的龍頭好像也在以一個別扭的姿態看著蕭椒。
是那種隔著光陰甚至隔著生死的、不帶任何情緒任何想法的、冰冷的目光。
沈謐是為了追尋沈漓的遺骸才從那荒山一路追到天風門,這石像恐怕也與沈漓有關。
神明泯滅之後依然被人們信奉著,祠堂廟宇人間處處都是,雖然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被立個像供奉起來,但這之中,神龍依然是最受追捧的神明之一,盡管如今人們更多地將神龍歸入“瑞獸”一類,也絲毫不會減弱他們對神龍一脈的崇敬。
但是看起來這兩處出現的同一種風格的神龍像,或許並不僅僅代表了神龍一脈,它們可能直接與沈漓這天地間最後的神明有關也說不定。
南溟在山行塔下,神明的內丹在山行塔裡被封著,殺不死的妖魔鬼怪在山行塔裡被關著,蒼息之火熊熊燃燒……
難道當初取了沈漓內丹的人,就是為了鎮住南溟嗎?
蕭椒一邊思考,人也沒停下,他本打算繞過石像之後,繼續往前走,去探一探那南溟到底是個什麼,卻在石像的眼睛裡發現了一絲端倪。石像的左眼裡有個淺淺的印子,約莫半個巴掌大,輪廓有些眼熟。
蕭椒站住了,端詳片刻,他從懷裡把龍首玉拿了出來。
這枚大比奪魁得來的玉佩,蕭椒並不清楚它的來歷,在與沈謐分道揚鑣之後他就很小心地將它收了起來。雖然他為沈謐拒絕他的事失魂落魄的時候,也想過再追到沈謐跟前去,但龍首玉上的禁制他卻一點也不想動用,他並不想以龍首玉來捆綁住沈謐,因此為了避免不小心有個磕磕絆絆將它觸發了,便裡三層外三層給它包好了放進了懷裡。
龍首玉的形狀大小似乎與那龍眼中的印記相吻合。
他回想了一下,想起來自己先前並沒有注意過神龍祠裡的石像眼睛裡有沒有這樣的印記。
或許……蕭椒微微彎下腰把手中的龍首玉小心地放到了那石像的眼睛裡,石像眼中的印記與龍首玉完美契合,玉佩方上去的時候甚至發出了輕微的一聲“咔”。但隨後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不過這樣的接觸卻讓蕭椒發現了石像上那隻眼球居然是可以轉動的!
這居然是個機關。
膽大妄為也好,欠缺考慮也罷,蕭椒沒怎麼猶豫就直接上手扶著龍首玉去轉,同時也在心裡提了一口氣提防著不讓自己陷入危險——畢竟那破玉佩被觸發的條件他也弄清楚了,只要他沒有處於立刻會沒命的情況下,就不用擔心它把沈謐順過來。
不過他這口氣提了半天,卻發現並沒有什麼必要,那石像的眼珠子轉到極限,露出了石球的背面,那枚眼球背後是空的,看起來像是放過什麼東西。但是石像如今已經毀成這種樣子,有什麼東西應該也早就沒了。
蕭椒想起那隻燈籠妖怪識燈,看來以後有機會再見到它,得問問石像的事了。
等他又一次渡過了蒼息之火後,映入眼簾的卻是星星點點的綠光,像是漫天的星辰,也像是點點流螢。漂浮的微光彌漫了整片黑暗,微弱的光芒連在一起,映出了一片遙遠的星河。蕭椒藉著那些光芒,看清了腳下是一片土地,不遠處有阡陌交通,再遠一些有一排低矮的房子。是夜晚凡俗中的村落沉睡後的樣子。
蕭椒一時有些恍惚,難道他走了這麼久已經走出了山行塔?
他正要沿著那條路往前再走,旁邊有個聲音冒出來:“你再往前走,就回不來了。”
“那是……烏有之鄉。”
蕭椒轉身看去,卻見一棵黑不溜秋的樹下站著一個人,是大約十六七歲的少女。
“何柔?”蕭椒皺眉,隨即又搖搖頭,“你不是何柔,你是?”
“靈犀。”那少女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