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吹過來,史青雲渾身一輕,他能動了。
年輕的掌門取下腰牌攥在手心裡,思忖片刻,而後以蕭椒方才的姿勢把腰牌舉起來,但是刻著他名字的掌門腰牌紋絲不動,像是一塊死物。
掌門腰牌能調動歇雲山所有禁制機關,但是在山行塔的禁制前、在現任掌門人的手裡,它像是完全不能用了。史青雲壓下自己心中的疑惑慌亂,鉚足了勁又試了試,這一次腰牌中的靈力終於不再死寂,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來自那靈力的阻撓。
而這邊的山行塔裡,蒼息火海前,蕭椒停住了腳步。又是這樣的火,他想起來沈謐站在蒼息之火裡面不改色的模樣,沈謐那時候說過,蒼息之火燒的是妖怪的軀殼和靈魂。所以這世間修士們殺不了滅不掉的妖怪們才都要被層層禁制壓在這山行塔裡,人力沒有辦法做到,至少神明還為他們留下了這樣的“財富”。
但是……先前為禍天風門的一幹妖物,不也是從山行塔裡跑出去的麼?蕭椒不合時宜地想,入塔之後馬上就能碰到這片火,被關進來的妖魔鬼怪還有口氣趁著禁制松動滿山亂竄麼?
蕭椒曾經與沈謐一道走過一趟火海,除了空茫一片不知方向之外,這火倒是對他沒什麼傷害。他邁步走了進去,沒走兩步卻停下了腳步,低下頭看去,他腳下踩到了一片金箔,金箔在一片純白的蒼息之火映襯下閃著嵌了一圈彩暈的金光,實在有些顯眼。
他彎下腰去撿,冰冷的火焰拂過他的鬢角眉邊,又雀躍著消散。
那金箔殘片有些眼熟,蕭椒觸到它的瞬間,捕捉到附著其上還未消散的一點靈力,一瞬間彷彿藉由那一點靈力感受到來自周遭的壓抑。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無聲的咆哮帶來的壓力彙聚在他指尖方寸,擴散開去,綿延到整片火海。
他好像聽見了蒼息之火裡未燃盡的妖魔鬼怪在“說話”。
但也許是因為那片金箔只是一小塊殘片,那點靈力一瞬間就消散幹淨了,那些“聲音”隨之一同湮滅,就像蕭椒只是一個恍惚産生了幻覺一樣。
蕭椒深吸了一口氣,腦子裡蹦出來先前在涔州城的神通司裡看的那本《鍛造奇書》,書上有一頁,被書主人反複批註勾畫,他便也多看了幾眼,那一頁說的是一種將符咒刻在薄片上造出的偏門器物,能“溝通陰陽”。
他把金箔翻來覆去看了看,想到先前沈謐就是在蒼息火海裡聽到了什麼,才帶著蕭椒找到了正確的方向。也許……那些在火海裡生死不能的怨靈是可以溝通的?
蕭椒循著記憶,在那小塊金箔上幾筆落成一道符咒,他感覺到有周邊的靈力順著符咒刻進了這片小小金箔碎片。這縮小版的東西蕭椒做得粗製濫造,但是好歹也有些用,符咒落成的一瞬間,蕭椒又感受到那幻覺一般的壓抑感。
那種四面八方都是壓抑憤怒的感覺,一時間砸了蕭椒一個恍惚。
他定了定心神,一手習慣性地按上了滌塵劍柄。
周遭的聲音漸漸開始被放大,彷彿止禹山上清晨到夜晚吵個不停的鳥群,嘰嘰喳喳,嚷成一團,蕭椒仔細去聽也沒聽太懂。
有一簇火苗撲了上來,沖到蕭椒面門,卻被一分為二,穿過了他的身體。
雖然那火苗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但是蕭椒還是下意識地往後閃了一下,與此同時,他終於聽懂了一句:“好想燒死這個修士!”
“修士,該死!”
這些火苗背後的妖魔鬼怪,應該都恨不能把修士都燒死在這裡吧?蕭椒這才察覺到,自己所站的地方是白色的火焰燒得最旺盛,那光亮蒼蒼茫茫,看久了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他又往一邊挪了挪,藉著手中的一小片金箔問道:“各位……能請教個問題嗎?”
火海裡的聲音還在此起彼伏自顧自吵著,彷彿並沒有聽見這個修士說的話。
蕭椒又看了看金箔上的符咒,再三確認了符咒沒有問題,正在懷疑是不是這隨手撿來的金箔作為符咒的承載太過於簡陋了,又一道火焰撲過來,他聽到有個聲音問道:“你要問什麼?”
那聲音低沉沙啞,有些有氣無力的,但是一開口,蕭椒周邊那些麻雀鬧林般的聲響都小了很多。
好不容易有個願意搭理自己的,蕭椒連忙接話:“你們知道南溟嗎?”
那個聲音並沒有答話,而周遭的火焰開始一波一波地湧上前來,將蕭椒團團圍住,火海裡未燃盡的靈魂們一齊發出了尖銳的呼喊聲,彷彿此起彼伏的浪潮。蕭椒站在火焰中一時也有點進退兩難,誰知道就這麼一個問題會把片火海點沸呢?
“南溟……”那些聲音最終都彙集到一起,融合成一個,蒼息之火的火焰竄起來,在蕭椒眼前燒出了一道巨大而模糊的人形,那“火人”彎下腰來“看著”蕭椒。它在向蕭椒施壓,蕭椒自己是沒什麼感覺的,但是那片順手撿來的金箔碎塊卻是直接承受著來自這些怨靈的壓力,有些承受不住似的微微發燙。
蕭椒默默給自己刻下的那道符咒注入新的靈力,與“火人”無聲地對峙著。
他拿不準對方——那些火海裡焚燒的妖魔鬼怪的靈魂,對南溟二字的反應為什麼這麼大,便沒再貿然講話。不知多久過去了,那“火人”陡然分崩離析,那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在他左耳邊響起:“南溟就在塔下,你……有那個命去嗎?”
火苗撲過來,穿過蕭椒的身體又停到他的右邊,又將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遠遠近近地,那些聲音就這樣跌宕開來,都是在說同一句話,聽得人心煩意亂。
蕭椒把那金箔碎片折成了兩半,周遭瞬間就安靜下來。蒼息之火還圍在他身邊燒著,一簇火光背後都有一個面目猙獰的靈魂,他們大概是在憤怒吧。蕭椒不知道捏著金箔沉思了些什麼,仍然邁步往前。
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南溟是一個他非去不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