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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椒並未察覺沈謐這點轉瞬即逝的變化。
他跟著幾位前輩過來,被史摯凡幾人抓著充當跑腿,他甚至覺得那些前輩不是前輩,倒像是來自七大仙門的烏鴉。好不容易等到史摯凡一行人開始“排兵布陣”了,蕭椒才從那堆人裡跑出來,他一眼就看見沈謐與一隻腦袋與身體都裂了縫的石頭麒麟對視,順手扯了一把野果就往人身邊湊。
他看起來很有泰山崩於前而不動的心境,在這樣的時候捧著一把野果也能像剛在晨曦中採了一捧花,眼裡別無雜質,只有身前這一人一樣。
蕭椒身上有種過於純粹的天真,這或許得益於他自幼便未經挫折,又或許得益於他同門的長輩們和師兄弟們將他保護得太好。
沈謐心頭那點微末的恨意也源自於此。
少年將果子捧到沈謐面前,沈謐沒接,他也不惱,挑了一個樂呵呵自己啃起來了。
他好像有許多話要說,沈謐覺得應該是廢話,這人總喜歡嘰嘰喳喳,吵吵鬧鬧沒完沒了的,也不知誰慣出來的壞毛病。
但蕭椒還沒開口,整個歇雲山忽然一陣山搖地動,他手裡的紅果咕嚕嚕掉了一地。沈謐與他同時抬頭望向遠處——天邊有一道紅霞飛過,一條白日可見的流星飛速沖來,堪堪落到了山行塔前,砸出一片四起的煙塵。
滾滾煙塵裡,走出個鶴發白須卻精神矍鑠的老人。老人一根草繩束發,葛衣陳舊,腳上踩著一雙不知多少年前款式的木屐,手上還握著一隻隨便拿一截樹杈子削成的柺杖。
圍在山行塔邊的修士們都傻了眼。
史摯凡帶著一群人急急忙忙過來檢視,撥開人群對上老人的一雙眼,當即愣了愣,一頭跪下來:“先祖……”
蕭椒把嘴裡的一口果肉嚥下去,見天風門跪了一大片,便大約猜到了這小老頭的身份了。
天風門能鎮守山行塔這麼多年,其中還一個原因便是當今世上修行最久、最接近飛升的一位大能——葉紅鶴,守著天風門。傳說這位大能能溝通天地,離飛升只差半步,一般不輕易露面,偶有機緣才會出山。
這位應該是正兒八經的修真界前輩,比沈謐這名不正言不順的“前輩”真多了。
蕭椒暗暗為沈謐捏了一把汗,卻發現這把汗實在沒必要,因為沈謐並不把對方看在眼裡。
“紅鶴先祖!”史摯凡一聲喊,印證了蕭椒的猜測。
那小老頭點點頭,沒有張口,話音卻像是從群山中升起:“我的好徒孫,天風門百年基業,快叫爾等造沒了……”
葉紅鶴話裡好像有話,蕭椒一時沒聽明白,他在那一句“好徒孫”中聽出的不是先輩對後輩的慈祥寬容,卻反而帶著些斥責和慍怒。蕭椒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史摯凡聞言重重低下了頭,蕭椒猜,可能是因為這位現任天風掌門人沒有看好山行塔,鬧出了亂子吧?
葉紅鶴重重嘆了口氣。
平白惹了老前輩不快的一幹人沒人敢出聲了——果然還是隻有輩分更高,才能壓住這群來自七大門派的烏鴉長老們。
小老頭把在場的人都掃過一遍,目光在蕭椒身上停了停。
蕭椒對上他一雙深邃的、壓在已經因為歲月的雕刻而耷拉下來的眼皮下的眼睛,心裡沒來由地一慌。隨即他感到又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他傾軋而來,最後又靜靜地停在他頭上,像是……一隻穿越風霜的手,帶著種說不出來的溫柔呵護之意。
群山之中湧起了某種曠遠又悠長的欣喜之意。
蕭椒只覺得耳畔呼嘯而過數千年的風,透過那老者眼中一點光芒,煙塵滾滾正停到他面前。
他看見山崖上某一朵花正瑟瑟地逆著時節而開,卷地風來,落葉簌簌地掉;山間許多修士們來來往往與各種小妖怪打成一團;一滴水珠從十裡荷塘某一朵枯荷上落下,蕩開一圈漣漪;更遠的地方,有一道電光閃爍,雷雨降下……
而千萬裡外,盡是雨聲,而雨聲之下隱約有什麼在低鳴。
只瞬息之間,蕭椒好像分毫畢現地看到了世上每一個角落。他似乎在這一刻已經不是自己了,而是藉著這群山的視線、藉著這天地山水的視線,看遍了人間。
等蕭椒陡然回神,才發現自己只是稍微走神了一下,一眨眼的事情而已。
而葉紅鶴已經把目光落在了沈謐身上。
沈謐也看著葉紅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