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深淵之下
人們口口相傳的故事裡是這樣說的:很久很久以前,真神隕落殆盡,最後一個消失的神明是神龍一脈,天地間僅剩的那條龍灰飛煙滅於九天雷劫之下。
沒有人見過真神,古老的神明們銷聲匿跡太久太久,世間靈氣也漸漸枯竭。
直到不知多少年後,傳聞裡的蓬萊仙島現世。據傳蓬萊之上臥著真龍遺下的一窩龍蛋,凡間的修士花費十數年千辛萬苦地尋到蓬萊,得龍蛋而歸,如獲至寶。
這窩龍蛋共是一十三枚,中有十二已經化作頑石,只餘其中一枚,通體泛藍靈力充沛,流光婉轉熠熠生輝,渾似個天成的藍色寶石,晶瑩剔透、澄澈幹淨,隱約能見殼中一道細長的影子,這便是上古真龍最後一點遺脈。
修士們將這真龍遺脈請到了彼時任仙門之首塵息門中,由德高望重的玉隱仙上保管。
又百年,人間局勢動蕩,聞有一位頗有資質的修士辭別師門自斷修行,入了紅塵求取功名。
十數年後山河將傾之際,已官至宰相的修士三跪九叩拜上止禹山,請見塵息門玉隱仙上,求真龍遺脈,仙上應允。三日後的夜裡,修士回到廟堂力挽狂瀾,玉隱仙上於占星閣中得道飛升,成為仙門中一段傳奇。
此後凡俗中江山更疊,仙山上仙門長盛,再有人提及這唯一一點真龍遺脈,都說是被那宰相修士請到皇宮裡供奉了,宮裡還專門立了龍吟閣供著真龍之位,哪怕再後來江山幾經易主也未拆掉。
傳聞如何未知真假,塵息門卻實打實是底蘊豐厚歷史悠久的大仙門。
大仙門也有興衰,光陰流轉間,塵息門盛極而衰又衰極而盛,輪到第八十三任掌門寄松真人執掌塵息門的第三百二十個年頭,正是塵息門為眾仙門推崇敬仰的極盛之時。
這一年,仙門百家百年一次的仙試,正是在塵息門舉行。
也是這一年,凡俗中近幾年冒出的新勢力徹底統一了大江南北,結束了混戰割據的時代,命如微末螢火的凡人們終於得以從連年的戰火中解脫。大範圍的幹旱之後,隨著戰爭偃旗息鼓,一場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腥味的雨澆透了人間。
蟄伏在黑暗裡的妖魔鬼怪們卻從這場連下了月餘的大雨裡,嗅到了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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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的西南,深淵之下。
這裡有一處不知誰留下的幻境。
幻境裡是空山,深林。月光漏了一線撒在地上,厚重的霧氣半是凝固半流轉。
這裡是靜謐的,世上千萬般聲音都傳不到這裡。
遍地的荊棘雜草,枯枝之上,有搖曳的浮動著淺光的鈴鐺。流動的光影如螢火,又如泡沫,碎在夜色裡。而萬籟俱寂裡,那一點微末的鈴鐺聲聽來曠遠極了,寧靜而悠揚,彷彿是天地亙古的吐息。
從布滿螢火蟲的山洞裡鑽出來一個凡人,踩過叢生的草木,凡人看到成片漂浮在虛空裡的鈴鐺串成了一條長線,延伸向深林更幽深處。
一片葉被風吹落,悠然乘風而去,順著鈴鐺連成的線飛向黑暗裡。
而鈴鐺盡頭,有個不知道枯坐了多久的人,他一動不動,幾乎如一尊玉石雕像,鋪了一地的長發遮蓋了他的面容,只餘下一個線條明晰利落卻又顯得涼薄的下巴。
似乎是感到有生人闖入,他緩慢又僵硬地偏了偏頭。
無端有一陣森冷的風刮過。
隨著他的視線,這幅彷彿彙聚了人間所有盛景的畫卷一寸寸皸裂破開,碎成一粒粒淺金色的光點,而後歸於一種壓抑古怪的沉寂。
畫卷背後的深淵,露出了它本來的樣子,陣陣陰風仿若無數怨鬼悽切啼哭,遍地淩亂的白骨散發著腐朽腥氣。這裡有無邊的黑暗和壓不住的陰森。
幻境碎到坐著的“石雕 ”腳下,他看著停在幾步之外的凡人,終於懶洋洋地動了動——理了理袖袍。
未來得及碎幹淨的月光留了一線,打在他一身樣式古怪繁複的白衣上,而後徹底灰飛煙滅。假象剝落幹淨,他坐在一堆枯骨上,一雙細長的眼半開半闔,透過他如瀑的長發看去,那雙顏色極深的瞳孔裡像結了一層霜。
闖進幻境的凡人偷偷打量了一下四周,森森白骨和陰風沒能讓他感到恐懼,反倒是那個坐在那裡的男人,只是多看一眼,就會讓人心生壓抑。凡人定了定神,壓下心裡的情緒,端端正正沖著石雕似的男子行了大禮,跪伏於地上,用一種彷彿咒語一樣的語調開口道:“神明在上,我是來履行承諾的。”
“三千年,江山更疊,吾等凡人有您三千年相護,已是神明垂憐,不敢再有奢望……”
然而凡人一句話沒說完,便被高高坐在骨堆上的“神明”伸出手來,隔空捏住了他脆弱的咽喉,他甚至沒來得及躲閃,下意識掙紮了幾下,只能發出些破碎的“咔咔”聲。
“三千年……你是當年故人?”
那隻伸出來的手是枯瘦的,幾乎瘦成了一把骨頭。
銀光從那指尖溢位來一絲,落到凡人眉間。
片刻之後,“神明”收回手,凡人倒在地上喘得像個破風箱。
他的聲音低低的,卻冷得不像話,摻雜著幾分涼薄的諷刺:“只不過一屆凡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