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面臨危機的還有許世蕖。
那天是許稚芙成婚,張家還肯認這門親事,或許稱得上仁至義盡四字,可到了金錢利益上,還是不留情面地吞併了許世蕖開遍上海的一半分店。
當晚彙中飯店的宴會廳內熱鬧已散,除了負責灑掃的侍應生,只剩謝婉君和許世蕖,他們各喝各的,都是悶酒,煙氣交雜在一起,像是醞釀著無聲的炮彈,指不定何時便轟然爆炸。
次日,許世蕖約了謝婉君吃飯,飯後兩人去了黃金大戲院,聽的是《樊江關》。
照理說正事應該放在飯桌上說,許世蕖卻拖到了戲院,包廂內只有他們兩個,話都不多,過於冷清了些。
吵鬧的鑼鼓聲中,她卻能聽得清許世蕖的聲音,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戒盒,並未開啟,謝婉君知道裡面裝著什麼。
他到底將那個雪天沒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他們都沒了當初的意氣風發,而許世蕖想要與她結合的原因也從錦上添花變成了相擁取暖。
他許下承諾,分外真摯,謝婉君並非不信,而是不願。
她看著臺上粉墨登場的角兒,婉拒他:“許先生,我是在等人的。”
許世蕖不在意:“我並非不準你心中有人。”
謝婉君淡笑,她那張臉已經沒什麼肉了,化著濃豔的妝,好似裹著枯骨,幽幽開口:“可人的心就像面鏡子,不必照就知道裝著誰,我若是答應你了,便是將這面鏡子給砸碎了,你叫我今後如何看待自己?”
許世蕖知她心意堅決,還是忍不住嘆道:“婉君,你獨自撐不住的。”
“我如今已要一無所有,只剩下這條命,還會怕什麼?”她看著臺上的樊梨花和薛金蓮一對姑嫂,還有心思和許世蕖打趣,“我和稚芙註定做不了姑嫂,枉費你今日專程選這出戲的心思了。”
許世蕖落下戒盒,羞憤離席。
次日謝婉君讓黃媽親自跑了趟許公館,物歸原主。
那時她其實已經累了,家中的兩個女傭已被遣散,她本想讓黃媽也走,黃媽寧願少收一半酬勞,面含老淚地說不放心她,又說答應了秦水凝照顧她,是不肯走的。
她揹著黃媽忍住淚水,到底將人留下了,她即將無路可退,是真心打算前去香港與秦水凝團聚,換一個新的地方生活,她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可她掛念著一件事沒有得到迴音,東北平靜得猶如死水,她託了韓聽竺幫忙打探訊息,還順便將家裡那個北平的廚子送他了,也算給人了一條生路,謝公館只剩她與黃媽作伴。
後來嚴先生攜嚴太太回了上海,嚴先生為日方供職,那時的經濟秩序都是靠官商勾結壟斷的,經嚴太太從中牽線搭橋,嚴先生選擇了謝婉君達成合作,算是拉了謝婉君一把。她以為重燃了希望,殊不知到頭來只是一場作弄。
生意剛有些起色,謝婉君深知嚴先生未必長久可靠,一門心思撲在賺錢上,倒也最後風光了一陣,自然惹人眼紅。
坊間謠言甚囂塵上,交際圈子裡也傳她是愛國企業家,那本該是份殊榮,可在當時的上海,只會為她招致禍端。
嚴先生或許也有過將她當做棄子的心思,可他先一步遭人暗殺,死在了海軍俱樂部,謝婉君的靠山倒了,經歷喪夫之痛的嚴太太反要靠她安慰。
她邀了嚴太太到謝公館休養,勸說嚴太太離開上海北上投奔孃家,嚴太太知她自顧不暇、艱難維計,待了半月便悄然離開了,還給謝婉君留了筆錢,雖遠遠解不了水火,心意卻是可貴的,只是謝婉君再沒收到過她的訊息,滿目動蕩的山河,人如草芥,一個人的消失總是悄無聲息的。
幸虧她早有防備,嚴先生在時,她接手了糧貿,搖身一變也算成了個正經商人,不必再像過去那樣四處謀求。可也正因糧貿緊要,想要分一杯羹的人不勝列舉,謝公館從未那般熱絡過,關乎她暗中抗日的傳言似乎都平息了。
這種時候她一個人是支撐不住的,既然一定要找個同盟,她還是會選許世蕖。
陳萬良先一步找上了門。
謝婉君知道他早晚要來,且勢在必得,其實如果陳萬良給她施壓,她未必會拒絕,拋開陳萬良私德不修,用許世蕖說的在商言商四字來看,陳萬良是個好選擇,更不必說他這個人一向圓滑,這種一點臉面和良心都不要的人,在戰後的上海混得簡直叫個風生水起。
她只是沒想到陳萬良會用秦水凝的事情要挾她。
政府撤到內地,上海特工站的重要檔案皆被焚毀,陳萬良趁亂從中拿走了一箱膠卷,專程洗出一張送給謝婉君。當時她已經一年沒有見過秦水凝,一度後悔沒與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