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香港記得給我拍電報。”
謝婉君狠心地推開她,將藤箱塞到她手裡,旋即不顧船員阻攔,推她上前走上舷梯,自己則立在下面,擺手命令她趕緊登船。
秦水凝緩慢地挪著步子,一步一回頭看她,她今日穿了件玄黑色的刺繡旗袍,秦水凝記得,上面用銀線繡的祥鶴繞梁,出門前讓她加件短褂禦寒她也不肯,遠遠看著只覺她的身板仍舊單薄,單薄得要隨風而逝了。鬈發亦已被吹亂,掛著兩綹垂在額前,映著那張穠麗的臉,到底過於悽厲了些。
又邁上兩級舷梯之後,常年做針線活的緣故,眼睛多少有些花,尤其遇上這種迷濛的陰天,當秦水凝發現看不清謝婉君的時候,心底深處的慌亂驟然上湧,頂著喉管,她眯起眼睛試圖分辨,卻只擠出淚水,經風一吹僅剩涼意。
下一秒,她拼了命地往下跑,想要遠離這艘巨大的客輪,她要告訴謝婉君,她不走了。
可謝婉君像是猜到她會跑一樣,同那位最後上船的船員說了些什麼,似乎還塞了錢,在這紛紛亂世,就沒有錢做不到的事兒。
船員在舷梯中段將她攔住,一手撈起落在地上的藤箱,幾乎是拖著秦水凝上船。秦水凝用盡全力掙紮也是突然,終是離謝婉君越來越遠,遠得看不到人了。
舷梯收回,汽笛聲越來越響,客輪細微的移動她也能感覺到,雙眸已經徹底被雨幕給遮住了。
那天碼頭的畫面對她來說是黑白色的,像老照片,她們因離別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最單調的顏色的衣著,致使她想給回憶上色都無從下手。
民國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二日下午,怡和號客輪緩緩離港,渡口變得遙遠,她心中的滬夏便就此盡了。
尾聲:滬夏已盡
秦水凝怎麼也不曾想到,會與韓壽亭乘同一艘船離滬。
韓壽亭並未正面見過她,更不會記得她這個毫不重要的小角色,可秦水凝卻清楚他的長相。除了報紙上、飯店外的倉促一瞥,謝公館牆上不少的照片都有韓壽亭的身影,謝婉君更是曾詳盡地給她講述過韓壽亭的生平。
韓壽亭已年過花甲,身形雖不如年輕時那般健碩,清癯了些,神情依然矍鑠,近些年保養得宜,兇相都消弭了不少,大多數時候都像個過分斯文的老先生,叫人難以想象他的真實身份竟是赫赫有名的流氓大亨。
至於他的私生活,曾經結過兩次婚,妻子皆已病逝,早沒了世俗的慾望,如此說來,他倒是比陳萬良之流還要正經。
實話說,他幫襯過謝婉君不少,過去秦水凝因謝婉君與韓壽亭交情不淺而鄙夷過謝婉君,可知道她的不易之處後,這些也就釋懷了。
如今秦水凝坐在客輪的餐廳中等候用餐,背後隔著兩個桌位便是韓壽亭,正與一位叫不上名號的中年男子邊吃邊談,大抵是心情不錯,韓壽亭長臂一揮,又要了瓶紅酒。
秦水凝拿著刀叉默默吃餐盤裡的食物,那二人也沒防備什麼,交談的聲音傳到秦水凝的耳朵裡,她無意多聽,只想盡快吃完這頓有些遲的午餐,回到自己的房間。
韓壽亭正說道:“那批貨確實有些棘手,你沒接是對的,我收到了風聲,時局要變,若非急於離開上海,也不會讓她給收了。這倒也怪,她這個人是投機了些,西藥針劑卻是不碰的,即便想從中賺上一筆,貨量還是太少,抽不到油水的。”
中年男人接道:“韓先生一向審慎,我是跟著您的風向動的,這上海灘再沒有比您訊息更靈通的人了……”
大多是些恭維之話,秦水凝已經放下刀叉,正打算離席,可韓壽亭下一句竟提起謝婉君的名字,秦水凝心頭一緊,這才遲鈍的意識到,難不成他上一句話裡說的“她”就是謝婉君?
“婉君這個人,其實我是喜歡的,不然也不會讓她借我的勢,臨上船之前我還幫她擺平了樁麻煩。如今這種局面,只能讓她自求多福了。”
男人又問:“當真這般棘手?那批藥何時到滬?”
韓壽亭說:“我同她說的是已經裝船出發了,實際上……我同你說句實話,還沒有,只怕等到東西到了,就要變天了……”
韓壽亭不再繼續說,而是搖了搖頭,像在悲憫一個將死之人。
秦水凝已經僵在座位上了。
她即便再不懂生意上的事,也聽出端倪了。謝婉君從韓壽亭那兒收了一批西藥,不知何時到港,眼下時機敏感,西藥成了燙手山芋,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