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水凝不願告訴她自己是如何知道她生辰的,而是輕撫了兩下她的臉,認真地告訴她:“你不必覺得沒面子,我說這些,只不過是想告訴你,我比你大,所以你可以依賴我,我也能保護你。還有,你大可以在我面前哭,這不算丟人。”
好好的日子,謝婉君哪裡想過要哭,可經她這麼一說,眼眶竟也濕了,只能將罪責歸咎給雨水,是雨,不是淚。
秦水凝見她沉默地望著自己,兀自說下去:“我知你要面子,這話難等到你開口,那就由我說。我不願與你繼續玩互相揣測、猜忌的遊戲了,今日藉著令人頭疼的酒,和已經停了的雨,梧桐為證,我只與你說實話。我知你不愛倪少爺,不愛許世蕖,更不愛那邵蘭聲,不愛你足以填平黃浦江的任意一個追求者,而我也不愛江樓月,不愛許稚芙,我的心裡已經裝了人,餘不出地方了。”
她仍舊不語,頻繁地扇動著睫毛,秦水凝緩緩湊近她,卻不為索吻,而是與她額頭抵著額頭,鼻尖抵著鼻尖,吞納彼此的呼吸,感知彼此的心動。
聲音像是蠱蟲,蠶食著一切,秦水凝問她:“你呢?該你說了,我在聽。”
謝婉君滿腔柔腸擰成了結,她在心中罵眼前的人呆,明知她要面子,也明知她心意,還要她說什麼?
心跳引起的熱血已要淹沒整個上海灘了,塵世萬物化作虛無,謝婉君微微張開檀口,略抬下頜,一切不過電光石火間,秦水凝識破她的慾望,先一步銜了上去。
她將她禁錮在懷抱與梧桐樹幹之間,壓榨掉全部的縫隙,輕柔的吻逐漸變得濃烈,她們廝纏在一起,徹底化作春花與枝椏,融於梧桐樹的靈魂。
那是一個苔蘚綠的夜,房間裡滿是潮濕的燠熱,民國二十五年夏天最後的一場雨停了又下,急切地拍打著脆弱的窗。
絲絨旗袍攤在床頭櫃上,藕粉的扇鋪於床幃之間,開出玉色的花。
秦水凝將謝婉君作亂的手扣在床頭冰冷的粉牆上,粉牆也掛上了濕意,觸感宛如苔蘚。那雙手留著漂亮的長甲,上面塗著殷紅的蔻丹,她絕不可能放。
雨夜裡有夜鶯輕啼,喋喋不休,最終在一聲聲彷彿孩童發出的嚶嚀中歇止,留下一灘汙痕。
秦水凝伏在枕頭上,看著滿目的絲絨綠,說一句遲來的贊嘆:“晚上在許府一見你進來,我的眼裡就看不到旁人了。”
謝婉君枕著她的腰,那上面生著雙成對的窩,像淺淺的水坑,接著是浮起的玉山,幽深的蘭谷。她用塗著蔻丹的指甲作朱筆,勾勒出畫卷,鮮有地享受起沉默。
秦水凝望向窗邊,雨勢也已平息,至於謝婉君,她冷聲開口:“你要行兇不成?老實些。”
謝婉君咯咯笑了起來:“我的指腹可比你的軟多了,半點薄繭都沒有,怎麼就是行兇?”
她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晚,梧桐樹,晚香玉,苔蘚,細雨,黑暗與光明。
可謝婉君沒有想到,翌日醒來,竟像是南柯之夢,秦水凝不知所蹤,一別已是深秋。
漫長的凜冬01)
提籃橋監獄內,秦水凝已經三天不曾閤眼,手腳各戴著沉重的鐐銬,坐在冰冷的鐵椅上,藕粉色的旗袍髒了,蒙上一股灰調,與這不見天光的囚牢倒是極為相襯。
正坐在她對面的是個穿中山裝的中年男子,監獄的管事只稱她為陳先生,身後立著的也並非是獄卒管事,同樣穿著中山裝,面色冷峻,彷彿沒有感情的怪物。
桌面上放著她那隻鑲嵌珠花的手包,裡面的東西已被掏了出來,成排擺放著,共有一隻丹琪口紅、一方水藍色的繡帕、一把手丨槍,還有原插在她頭上的那根掛著流蘇的簪子,雖不算鋒利,到底危險,陳先生唯恐旁生枝節,很是細心地親自摘了下來。
彼時秦水凝披散著頭發,妝容已經卸盡,出水芙蓉的一張臉看不出絲毫情緒,她晃了晃覺得累贅的長發,禮貌問道:“能否給我條繩子把頭發繫上?”
這麼一問,竟顯得她段位頗高,陳先生靜靜地看著她,頷首同意,手下出去後很快回來,手裡攥著條一尺長的麻繩,想必是用來絞死刑犯的,匆忙剪下一段。
秦水凝接了繩子,拖著沉重的鐐銬把頭發繫住了,還將額前的碎發撥到了耳後,看起來像個身出名門的閨秀,半點風骨都不肯折。
那時她沒有想到,會跟這位陳先生耗這麼久,起先還準她解手,後來水照樣送上,人卻被徹底禁錮在椅子上了,她又不傻,亦沒有再喝。
如今她盯著眼前不遠處的手丨槍,裡面還有五發子彈,她想若能勻她一顆就好了,送她一程,還剩下四發,再合適不過的數字了。
可陳先生是不可能這麼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