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在店裡留了一會兒,秦水凝承許稚芙叫一聲姐姐,當江樓月也似半個妹妹,還主動邀她看那批稀罕的苔蘚綠絲絨,想著讓她平複平複心緒。
眼看到晚飯的時間,江樓月才起身要走,開口卻是邀秦水凝吃飯,秦水凝下意識問了句:“戲院都要開場了,你今日……”
“像我這種小戲子,不是每天都有戲份的。”江樓月自嘲答道。
秦水凝鮮少有失言的時候,江樓月雖是自嘲,她到底心裡不是滋味,自然也不捨得拒絕江樓月了。她叫小朱看店,回來再給他帶晚飯,生怕他馬虎,秦水凝還特地叮囑了句,待會兒有位安先生要來取袍子,確定小朱記在心上了,她才跟江樓月一起出門。
苔蘚綠絲絨04)
兩人就近去了靜安寺路,尋了間小館子坐在靠窗的桌位,斜對面可見大光明電影院的一角,街上極為熱鬧,霓虹之下花花綠綠迷人眼。
江樓月還要了瓶酒,秦水凝神色複雜地說了句:“我以為唱戲的都是不飲酒的,畢竟要保養嗓子。”
江樓月笑著給秦水凝先添了一盞,秦水凝並未拒絕,小酌倒是無妨,謝婉君赴飯局那般酗酒才該被禁止。
“喝酒的戲子才多,凡是名角兒,更叫個煙酒不忌,只因有一副老天爺賜的好嗓子,我們這些庸才是羨慕不來的。”
秦水凝淡淡說道:“你不該總這麼貶低自己。”
“實言罷了,我只是看得太清。”
三杯兩盞入喉,雖有秦水凝陪著她,她到底算是喝悶酒,醉得極快,喃喃同秦水凝傾訴起來:“你可知道榮伯為何這麼討厭我?我不怪他,若不是看在小芙的面子上,許大少爺也是要罵我幾句的。”
秦水凝瞧她借酒澆愁的樣子覺得可憐,認真說道:“他不罵你,難道你還要謝他?不管怎樣,今日就是他的不對。”
江樓月苦笑一聲:“秦師傅,你是好人,雖冷了些,我卻知你心是熱的。有次我誇謝小姐身上的旗袍好看,謝小姐立馬說是在秦記裁的,還專程告訴我秦記的地址,即便上次小芙不提,我也打算來找你的,謝小姐心思玲瓏,不會看錯人。”
秦水凝何嘗不是個死要面子的,她今日想起、提起謝婉君的次數已經夠多,聞言故意將臉色冷了兩分,低聲道:“提她做什麼。”
江樓月回之一笑,垂著頭說起往事:“許家在蘇州的老宅與我家正是鄰居,不過小芙還未記事時我家就敗落了,唯留下一間房供四口人住,我爹把我送進了個崑曲班子學藝,那時我唱的還是小生,扮作男子模樣,回家後就在門口的橋欄邊練習身段,也是那時和小芙熟稔起來的。
小芙年幼,什麼都不懂,只是喜歡與我在一處,誇我的扮相英俊,日後必成名角兒。我看出她將我當成了男人,因怕她知道真相後不再喜歡我了,便始終沒有戳破。結果有一天,童言無忌,小芙當著父母兄長的面說,要嫁給我,自然鬧得兩家都是雞飛狗跳。
我若真是個男人就好了,不過是窮小子肖想富家小姐的故事,棒打鴛鴦即止,可我是個姑娘,扮作了男人模樣,罪責更大,他們說我搔首弄姿、不三不四,更是居心叵測,勾引良家,至此便不準我與小芙來往了。”
秦水凝聽得臉色深沉,飲了口酒,問道:“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爹大抵將那最後一間房也給變賣了,得了一筆錢,帶著娘和弟弟離開了蘇州,不知去了何處,至今我也沒尋到他們,懶得尋了。”
“他們就將你丟給崑曲班子了?”
江樓月幽幽看了秦水凝一眼,忽而發出一聲嗤笑,並非嘲諷,而是感嘆:“秦師傅,你竟還有一股與外表截然不同的純真,怪不得謝小姐喜歡逗你。哪裡算是丟?是明碼標價賣的,戲班裡的小姑娘多是這般遭遇,家裡定有個弟弟,這就是我們的命。”
秦水凝受夠了她自輕自賤,蹙眉道:“你若信命,便不會來上海了。”
江樓月重重點頭:“這你倒是說對了,我原是不信的,現在信了一半。”
她又給秦水凝講起頸間那顆金珠的來歷。
江家三口人離開蘇州之後,江樓月自然不會再回家去,許稚芙等她不得,挨個戲班去找,兩人終於再見。
那時她被師傅強行剃出青茬的頭發已留長了些許,大抵像私塾裡的正經女學生那般的發型,長得雖有些男相,到底看得出是個女孩兒。
許稚芙雖覺眼熟,卻沒敢相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