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時戲院經理親自捧著茶點入內,謝婉君這才收回視線,承了經理親自斟的一盞茶,聽他言道:“謝小姐,許小姐剛致過電,說是來不了了,叫您關照著樓月。”
江樓月今日唱大軸,不可多得的,謝婉君心中清楚,故意同戲院經理打趣:“這最後一句是你自個兒加上的罷?生怕我忘記給彩頭呢。”
逗得那經理笑出滿臉皺紋,擺手同謝婉君客套:“謝小姐這話說的,您是常客,哪次來不是親自給您送茶……”
待到戲院經理離開包廂,戲已開鑼了,今日這出大軸是《搜孤救孤》,江樓月並不當紅,唱回大軸也是給人作配,此時並未登場。謝婉君撚起塊芙蓉糕,抿了一口便放下了,轉眼看向斜對面的包廂,竟只剩下秦水凝一人,那灰長衫的男子不知去了何處,且遲遲不見回來,倒是令她愈發好奇了。
秦水凝深知自己被當戲看了去,她已見過要見的人,此時大可以起身離去,想到那位多年的大主顧,她雖素來不喜應酬往來,只覺還是應當去問候一聲。如此想著,秦水凝戲也不看了,抄起包袋離席,專程繞到謝婉君的包廂,竟撲了個空。
戲剛開演,走廊裡空蕩蕩的,秦水凝四處張望一圈,捕捉到那抹昳麗的背影,凡經她手的成衣,她必是心中有數的,確定那就是謝婉君。可謝婉君不知是怎麼了,略弓著背,手撐牆壁,緩緩挪動腳步,襯著那身紋樣繁複的旗袍,儼然一隻謹慎的花貓,一溜煙兒鑽進了盥洗室。
秦水凝不願多管閑事,可腳卻不聽使喚地跟了過去,回味過來已經立在門外了。房門緊鎖,眼下看客都盯著臺上的好戲,這一處冷落得無人問津,靜而詭譎,秦水凝抬手拍門,看似關切的話語卻少了些溫度,冷冷問裡面的人:“謝小姐,您可在裡面?”
謝婉君沒答,她便又拍了兩下,心想再問一次,若是仍無人應,她便立馬離去,最多好心地知會一聲戲院的夥計來撞門救人。
“謝小姐?我……”
盥洗室的門驟然從裡面拽開,謝婉君靠著門框,佯裝無礙似的同她搭腔:“秦師傅?戲院門口您裝瞧不見我,眼下又找到洗手間來,真是怪哉。”
“謝小姐多想了,戲院門口確實沒注意到您。”
她絕不與謝婉君逞口舌之快,整個上海灘還沒幾個人能從謝婉君口頭上討到好處。
秦水凝不著痕跡地打量謝婉君,走廊的燈黑魆魆的,盥洗室內的燈又亮得刺眼,明暗交彙,閃得謝婉君一張臉白得慘淡,尤其在那宛如焊死般的紅唇映襯下,簡直是尊美豔的女鬼。
謝婉君仍不自知,還想著戳秦水凝的軟處,掌回主動權:“是麼,聽聞秦師傅新喪了丈夫,瞧這樣子已經好了?那位先生叫什麼來著,姜叔昀?見過報的,潘家路鬧間諜,姜先生為流彈所傷,真是可惜了……”
秦水凝知曉謝婉君在點自己,傍晚打烊時,小朱仍不忘邀她到家裡吃飯,秦水凝拒絕了,說要去戲院聽戲,小朱臉上的驚愕難以掩飾,又像帶著絲埋怨似的,姜叔昀是她新婚的丈夫,沒等舉行婚禮,就出了這碼子厄事,如今頭七未過,她還有心看戲,又被謝婉君瞧見同另一個男子私會,委實有些解釋不清。
她幹脆不解釋,坦率又冷漠地答道:“去者已去,活人的日子還不過了麼?”
謝婉君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拍掌發笑:“我同秦師傅想到一塊兒去了,所以說秦師傅何必裝瞧不見我?難道是覺得我謝婉君口風不夠嚴?”
這話倒是又被扯回去了,秦水凝深知,但凡謝婉君想抓住的事兒是繞不開的,既然眼下戰況不妙,最好的應對便是鳴金收兵,秦水凝陪了個笑,道別得極其生硬:“謝小姐說笑,我還有事,恕不奉陪。”
她毫不留情地轉身,生怕謝婉君再開口挽留,可直到走遠近十步,背後悄無聲息,反倒叫人起疑。秦水凝又轉回了頭,未見謝婉君的身影,只剩下盥洗室半開的房門仍在原地搖晃,彷彿設下陷阱,誘君深入。
想起剛剛燈光下那張慘白的臉,手心裡攥著的帕子也還掛著水,無力絞幹似的,秦水凝板著一張臉挪了回去,猛然將門徹底推開,只見謝婉君跌坐在地上,背靠冰冷的瓷磚,沒執帕子的手狠狠按著肋下的胃,眉心緊鎖,秦水凝便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常在應酬場上拼殺的人,總是欠缺一顆好胃。
她是斷不能坐視不理的,果斷伸手將人撐了起來,謝婉君同樣驚訝於她折返回來的舉動,本想裝沒毛病的樣子,顫抖的聲音卻將自己出賣得徹底:“你回來做什麼……”
兩雙高跟鞋一前一後踏出盥洗室的瓷板地面,踩上走廊的木質地板,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