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賣了一輩子的餛飩,從沒聽說過餛飩還有魚肉餡的,更是從來沒有過將一碗餛飩賣出一包金珠的天價。
凌子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剛才她坐過的那張四方舊桌上,躺著一個裝滿金珠的荷包,和一碗只咬了一口的餛飩。
月夜孤單影只,闌珊溫柔心酸,千百種滋味兒一股腦兒的湧上心頭。凌子岺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那麼想見一個人。
一陣時斷時續的壎聲傳至耳邊,凌子岺心裡想著事兒,不自覺的順著壎聲的方向繼續走著,直到曲聲戛然而止,餘光裡瞥見一道極快的身影。
蒯於衍?
一抹愣怔不著痕跡地在蒯於衍眼裡劃過,瞬息間就消失了無影蹤。他緩步上前,瞧著凌子岺的眼神深沉且幽暗。
六年間,蒯於衍從未消化過凌雲慘死沙場的悲慟,他每時每刻都在掙扎,那人曾於一片荒漠砂礫中,給他僅有的溫暖和喘息,和他並肩渡過最殘酷的戰事。
仔細算來,今年是凌雲死去的第六年。
那晚,蒯於衍一眼就認出了她,除了她,無人會用那種詭譎刁鑽的招式在他手底下將人救走。
有些東西,經年累月,是刻在骨子裡的。
並不是你換一身衣服,易個容就能徹底抹殺掩蓋的住的。
比如眼前這個單薄消瘦的人,她的眼睛,她這一身骨相,甚至她這一身詭譎多變的武功。
即使隔了六年不見,蒯於衍還是一眼就認出了。
西北漫天黃沙,那一年朝夕相處,蒯於衍如何看不出她那颯爽男裝下,藏著的女兒身。只是戰鼓馬催,喊殺沖天,兩人都無暇他顧。
盼到戰事結束,蒯於衍還未來得及剖白,就等到了她戰死沙場的噩耗。
那一年,是他嚮往美好的起點,也是他將自己埋葬地獄的起點。
那副棺槨裡收斂的枯骨和遺物,他從未懷疑過。
直到她又一次出現在他的眼前,那一刻,他心頭狂跳。
幾番打聽下來,才知道她如今的身份。
蒯於衍有滿腹的話語想問,問她當初為何不告而別?問她這些年究竟去了哪裡?問她怎麼就嫁了人,問她……
千言萬語猶哽在喉,此刻見到她這番落魄失魂的模樣,他卻一個字也問不出口了。
相較於蒯於衍的壓抑,悲愴,溼潤的眼瞳,止不住顫抖的手掌。
凌子岺的反應要平靜的多。
一別經年,舊友相見。
這個世上,只要兩個人都活著,就總是會有機會碰見的。
只是見了又如何。
她又不稀罕什麼功名利祿,當初去西北支援戰事,也不過是看晉西軍連吃敗仗,被區區野蠻胡人打的節節敗退。
既然仗打贏了,她自然要想個辦法抽身,畢竟皇城裡的顧赫言,還需要她這個暗衛首領繼續回來給他效力。
兩人之間差的,不過是一場好好的告別而已。
“……雲哥兒。”
僅一聲輕喚,痴痴看著凌子岺的蒯於衍就紅了眼,哽咽難言。
凌子岺瞧著心酸,她並不是拖泥帶水的人,當初走的決絕,沒給他留下隻言片語。原以為歲月如風,時間久了就淡忘了。
只是沒想到這些年,淡忘這些的從頭到尾都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她不知如何開解眼前這個男人的哀痛,對,她從他的眼睛裡看見了濃烈的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