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岺似乎倦了,偏頭靠在顧北煦的肩窩,兩個人靠的很近,鼻息溫熱撲在頸側,顧北煦心跳愈快,望向凌子岺的眼神清透,眉心卻始終蹙著。
“師孃臨終的時候,將我和顧赫言叫到跟前,將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上才閉上了眼睛,那一年我才十二。師孃走後,我便在心底將顧赫言當做了最重要的人。”
“那時候我們都太小,不懂什麼是喜歡,也或許只是我單方面的不懂。我幻想過我和他的將來,繼承藥王谷,懸壺濟世,做一對神仙眷侶。”
“如今想起來,自己當年真是傻得可憐。師父一早就知道顧赫言的身份,藥王谷作為五皇子的靠山早晚是要輔佐他稱帝的。當年老皇帝棋行此招不過是給顧赫言韜光養晦的歷練而已。從一開始,老皇帝就選好了繼承人。”
“顧赫言回皇宮那年,我年歲十六,按說也已成人該是面對現實的時候。可我偏偏就畫地為牢,將自己困在一方天地,苦苦煎熬了十年,最後心灰意冷,病體殘軀時才幡然醒悟。什麼青梅竹馬,什麼兩情相悅,不過是他利用我的手段。我騙了自己十年,最後卻落得……”
凌子岺很少哭,尤其是十六歲以後。
顧北煦滿心滿眼的心疼,環著凌子岺的手臂不自覺的收緊,摸出枕側的手帕拭去美人蒼白臉頰的海棠微雨,柔聲道:“別難受了,從前的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他是皇帝。離開藥王谷,我和他這輩子都再無交集。或許本來就不該有交集。菘藍,白芨,所有的因為這件事牽扯受連累的人,罪魁禍首都是因我一人之過……”
“岺兒,別這麼說,你也是受害者。”
“可我並不無辜不是嗎?我清楚他的野心,卻還甘願淪為他權欲的一把刀。我犯下的罪孽,恐怕這輩子都洗不清了。”
“岺兒,不會的……”
“阿煦,你知道嗎?無論他怎麼對我,無論我下多少次的決心。只要他有危險,只要他一開口,我就心軟,就沒辦法拒絕。”
“……岺兒。”
“錦州節度使是我決心幫他最後一次出的任務,我都已經將首領腰牌還給他了,我都……已經計劃好去南疆再也不回去了。清水鎮一個影衛找來,只說了一句:他病了。我就慌了分寸,巴心巴肝的跑回去,又被他算計著接了宰相府的任務……”
“我真的,我當時是想將自己陪給他的。我想著,不就是一條命嗎!我不要了,我就是死也不想再見他了……”
“岺兒,別……”
“我這輩子已經毀了,我想過將我想護的人都安頓好,然後找個沒人的地方,死了埋了,無碑無字,倒也乾淨!可老天卻偏偏讓我遇到了你……”
“在我要放棄的時候,你一次又一次將我拉回人間。我懷疑過你的初衷的,包括到現在為止,只要能讓我覺察出你對他稍有不利的一點蛛絲馬跡,我真的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護他似乎已經成了我的本能,長在骨血裡的本能。”
“我厭惡這樣的自己,可我又無可奈何這樣的自己。所以我很矛盾,阿煦……我好痛苦,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是想讓你殺了我,我想解脫,想求一個痛快!”
“胡說什麼!”顧北煦眼神漸沉,忍不住斥道:“為了個男人要死要活,你還有點兒出息嗎?”
“我要出息有什麼用?”凌子岺雙眼通紅,霧水漣漣,呵笑一聲:“此生我還不夠狼狽嗎?你以為我願意淋雨啊!我不過是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忘了他,只有忘了他,我才能放下過去,我和你才能重新開始,你懂不懂啊?阿煦……”說到這裡,凌子岺已經泣不成聲。
顧北煦一時語塞。
等凌子岺哭的梨花帶雨好容易緩過一口氣,他才拿過矮桌上的茶水用內力催熱,貼心的喂到哭成淚人的她嘴邊。而後才小心翼翼的問道:“那你……想的如何?清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