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這座城堡很漂亮,有著悠久的歷史,代表著家族的輝煌和榮耀,可在我看來,它明明又黑又臭,真不知道有哪裡值得誇耀的,還有管家和赫西夫人、那些男僕與女僕們,大家都一副訓練有素彬彬有禮的樣子,可是他們明明就是一團團超醜的怪物嘛!還有……”
少年渾然不見日後的冷酷模樣,甚至還對著一條無辜的小魚喋喋不休,言語中充滿了對城堡外的世界的幻象,以及對這個醜陋的世界和醜陋的“肉團”的抱怨。
伊蓮娜不知為何,在這一刻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但很快,管家卡爾斯催命般的聲音在城堡內響起,不斷呼喚,於是少年發出一聲不悅的哼聲,拍了拍自己沾上浮草的褲腿,向伊蓮娜道別。
“陌生人小姐,你下一次什麼時候來?你說的那個不使用使徒力量就能成功瞬移的魔術,我很快就能學會了!我保證,等你下一次來,我一定可以變給你看!”
少年驕傲地誇耀著自己的聰明,像是個年輕氣盛沾沾自喜的孩子。
但看向伊蓮娜的眼中,卻盛滿了對下次見面的期待。
伊蓮娜看著這樣的少年,心中猶豫,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該不該回答,或者說該回答什麼。
可沒想到的是,下一秒,分明沒有張口的她聲音卻自然響起——
“放心,我們會再見的。”
它不像是友人的告別,而像是一個意味深長的宣告。
“赫伯特,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在這之後,這個夢變得越發雜亂無序。
有時候,伊蓮娜闖入的是一段完整的記憶,看到“自己”與成年後的赫伯特坐在起居室內,進行一段看似平常實則暗潮洶湧的對話;
有時候,伊蓮娜闖入的是一個破碎的畫面,看到赫伯特獨自站在深藍的房間內,垂眼注視地上的一捧金色鱗片;
有時候,伊蓮娜甚至會聽到一段歌聲、一隻海鷗的鳴叫,或者一個磕磕絆絆地練習並不好笑的笑話的人聲;
有時候,伊蓮娜又會嗅到血液、大海、金屬、死亡的氣息……
伊蓮娜感到自己像是在下墜,又像是走在一條永無盡頭的旋轉樓梯上,根本不知道自己腳下踏著的是木頭還是海洋,接下來會出現的是記憶還是噩夢。
但無論是記憶還是噩夢,一切總有盡頭。
於是,終於,在記憶的最深處,伊蓮娜又一次來到了熟悉的書房。
只不過這一次,書房內窗明幾淨,燈火明亮,而坐在書桌後的男人也是身形高大,帶著金邊眼鏡捧著書的模樣溫文爾雅。
他既不像是深層夢境裡那個傻乎乎的人偶、跳脫的少年,也不像是淺層夢境裡那個受氣包艾諾克、野心家赫伯特。
眼前的這個男人……是……是伊蓮娜理論上很熟悉,但實際上卻又陌生得從未認識過的人。
伊蓮娜隔著書房,遙遙看他。
而對方也感受到了伊蓮娜的注視,合上書本,抬頭看她。
“你來了。”男人微笑開口。
伊蓮娜反問:“你知道我會來?”
“我不確定,我只是做好了這樣的準備。”男人平和地說著,態度坦然誠懇,就像是與老友敘舊。
“又是準備?”伊蓮娜挑眉質問,“你曾經準備了一場儀式、十二個祭品,以及無數的噩夢。現在的你又準備了什麼?赫伯特,既然你看到我出現在了這裡,你就應該明白,我已經拒絕了你準備的一切,對吧?”
赫伯特笑了笑:“對,我知道。”他微微一頓,說道,“所以我做好了跟你告別的準備。”
這一瞬間,伊蓮娜驟然失聲。
她所有的尖銳與咄咄逼人、所有藏在心底的不贊同,都在赫伯特逆來順受的態度下無聲消融了稜角。
她扭頭看向窗外那斑斕扭曲的色塊,有一瞬間下意識迴避了對面男人過於平和的視線,但也只是這一瞬間,她又立即轉了回來,直視對方的眼睛。
“我不贊同你做的一切。”
“我知道。”
“我也不準備接受你給我的一切。”
“……我知道。”
“所以你現在就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當所有的隱忍與謀劃都付諸東流,當所有精心準備的一切都被毫不留情地掀翻,這個男人就真的沒有什麼話想要對她說嗎?
這一刻,伊蓮娜終於忍不住再度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