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抬眼,靜靜地看著上首之人。
禦座之上,康熙遲遲沒有開口,只握著椅背的手,愈發加大了些力氣。
“數日前,保成倘能摒棄婦人之仁,幹脆利落同朕下手,今日便斷不會落得如此境地!”
“人人都道保成你最是肖朕,然朕之決斷,你卻連七分都無!”
說罷康熙目光沉沉地看著眼前之人,究竟是失望,還是慶幸怕是此刻康熙自己也不明白。
這些年,與其是胤礽同諸皇子們的博弈,倒不如說是父子二人的較量。這伯仲之間,端看誰心性夠狠,夠捨得下了………
胤礽微微闔眼:“兒臣記得父皇早前也曾教導過兒臣,落子無悔!”
禦駕回程之日已然臨近立冬,今年的大雪來的尤其之早,尚還未至冬月便已然洋洋灑灑地鋪滿了整個紫禁城。一眼望去,四處皆是銀裝素裹。
禦駕歸來,本應喧嘩熱鬧之極,然而這會兒,不說來迎的眾官員噤若寒顫,便是街道上湊熱鬧的百姓們也不敢多置一詞。
無他,隊伍最後,一輛略顯單薄的青灰色的周圍,四處圍著的皆是身著盔甲的兵衛們,且一個個的面色不善,俱是一副嚴密看守的模樣。聯想著漠北上傳來的訊息,眾人此刻哪裡還不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麼。
車廂內,不時傳來幾聲低低的咳嗽聲。眾人對眼前之人的待遇更是有了深一層的認知。
隊伍前頭,胤禛驀地抬手,將桌上的茶水盡數揮落在角落處的炭盆之上。一陣兒寒風吹過,車廂內空氣頃刻間便降下了好幾度。
一旁的蘇培盛登時一個哆嗦:“我的爺哎,您心下便是再不好過,也不能這般跟自個兒身子骨兒過不去啊!”
轉頭沖底下人吩咐了一番,蘇培盛這才陪笑著開口道:“您這般讓奴才回去如何同福晉還有幾位阿哥爺交代啊!”
“二哥既受得,爺我如何受不得!”
胤禛半靠在車廂上,發白的指關緊緊攥著手中的珠子,手上的力道幾乎要將其揉碎一般。
心知自家爺這是鑽到死衚衕裡了,蘇培盛心下直叫遭,這會兒也只得硬著頭皮道:”爺您便是不想著自個兒,也得想想府中的眾阿哥們,還有二爺………“說到這裡,蘇培盛刻意壓低了聲音。
“二爺這幾年種種避諱,細細想來緣何不是為了爺著想,您這般豈不辜負也二爺一片心意………更何況,二爺如今身陷囹圄,直郡王那兒還盯著呢,爺您這時候可是萬萬不能出事的的呀………”
蘇培盛自知僭越,一語畢便直直跪在一旁。
這些道理胤禛未嘗不知,可如今……胤禛微微闔眼,強壓下心中鬱氣,半響才開口道:
“將東西弄進來吧!”
禦駕臨京,朝中上下又是一番動蕩。雖說四貝勒府這幾年同毓慶宮交際不深,然而老爺子連打小親自帶大的太子尚還不客氣,更遑論這些皇子阿哥們了。
老爺子在位多年,也是有股子肆意在身上的,不論三七二十一直接一股腦將幾位成年阿哥丟到了宗人府,連從來不摻和這些的九十兩位貝勒都無例外。
訊息傳出去,這下不止毓慶宮,各個府中俱是一陣兒騷亂。
四貝勒府內,十三福晉兆佳氏緊緊握著烏拉那拉氏的手,素來淡定從容的臉上如今已是一片驚惶。
“四嫂,我家爺………我家爺他……”話還沒說到一半兒,兆佳氏眼眶便驀地紅了起來,張著嘴,剩下的再也說不出口了。
若說最瞭解你的永遠是枕邊之人,十三福晉許是不知曉胤祥究竟要做什麼,然對其不同尋常之處卻也是看的出來的。這不,訊息一經傳出,哪怕涉及阿哥們眾多,兆佳氏仍在第一時間內察覺出了不妥。
烏拉那拉氏看著眼前短短幾日便消瘦至此的妯娌,心下焦急絲毫不亞於對方。哪怕這幾年生疏了許多,可自家爺同太子的關系朝堂上下哪個不曉得。如今出了偏生這一遭………
烏拉那拉氏不覺握緊了手中的錦帕。
好在多年修養所在,比之眼前的十三福晉,烏拉那拉氏明顯多了幾分自持,當下只扶著眼前的兆佳氏溫聲勸道:
“這爺們兒外頭做了什麼,咱們這些婦道人家如何能知曉,又能做得什麼……為今之計,弟妹還是好生顧著肚子裡這個,看好府裡,莫要給外頭爺們添下麻煩為要………”
“四嫂放心,弟妹雖不才,府裡倒還不至於出了亂子………”兆佳氏拿起帕子,微微擦拭了拭眼角,這語氣比之方才倒是篤定了許多。
也是,能當皇子福晉的,哪個也沒有真拎不清的。烏拉那拉氏徹底放下心來,心裡也明白,對方此時過來不過想求個心安罷了。
“弟妹放心,四爺素日待十三弟如何,弟妹也是清楚的,倘日後能伸手的,決計沒有推脫的理兒。”
烏拉那拉氏顯然也非愚鈍之人,對方這般大的反應倘再猜不到什麼,那才是睜眼瞎了呢!
更何況,已經隱隱有風聲傳來,同是被關在宗人府,十三阿哥同眾阿哥待遇可是大不相同。想到這裡,烏拉那拉氏握著對方的手複又緊了緊。
兆佳氏眼眶又是一紅,當即便落下淚來。她自認非是那等經不得風浪的懦弱婦人,然卻也實在想不通,短短幾日的時間,怎麼世事竟變得如此之快,早前待她恭維備至的孃家弟妹如今態度卻是幾多曖昧,連她一手帶大的弟弟只在一旁默不作聲。
倘爺這回真出了事兒………
“四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