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僅我不姓衛,此刻衛府這間小廂房裡住著的兩個人,父親的姓氏都不是衛。既然當年二舅可以拒絕姓鄭,改從外祖父姓氏,那麼如今我也應該擁有拒絕姓陳的權利——甚至,拒絕姓霍的權利。
抬頭望見寂寥的月色,深呼吸,再低頭,對上一雙如水的黑眸。
“睡不著嗎?”二舅輕道,“是不是不習慣?”
我搖搖頭,我已經不小了,不會再認床。
“冷嗎?”二舅起身,將披風蓋在我身上。
我拉著他坐在我身旁,將臉埋進他寬闊的胸膛,聆聽著有力的心跳。他堅實的臂膀輕輕環上我的後背,給了我提問的勇氣。
“舅父,您當初離開鄭家,可曾後悔過?”我問。
二舅的笑意穿過胸腔傳遞進我的耳鼓。
“不後悔。”他堅定地說。
“為什麼?”我仰起頭,那雙黑眸如閃亮的星辰,直照進我的心底。
“因為鄭家並不需要我。”笑容舒展開來,大手撫上我後腦勺的頭發,“在一個不需要你的地方,你永遠無法實現自己的價值。”
再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待我揉完惺忪的睡眼望向四周,才意識到自己是在二舅的廂房。書案旁,我的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整齊地擺放在那裡。
昨晚二舅拗不過我,不得不由著我將地上的被褥全抱到榻上,同我擠一張單人榻面。上一次這樣抵足而眠,還是半年前的春夜,那次翻來覆去不能成眠,這回我倒是幾乎沾了枕頭就進入了夢鄉。
冰涼的水拍在臉上,我清醒了許多。真的很久沒有睡得那麼踏實,一覺大天亮。
前院傳來爐灰燃燒過的氣味,隱隱聽到有人在說話。前來收拾寢具的家僕告訴我,娘親不在家,同大舅母一起出門置辦下葬用品。
“哥哥你看,”陳妍依舊披著昨天那套孝服,從我房間裡跑出來。她攤開手掌心,“這個真漂亮,可以送給我嗎?”
我凝視著她捧著的那隻鹿鎮。那是隻跪坐的雄鹿,金色的鹿角綻開珊瑚一樣瑰麗繁雜的枝杈。如果我沒記錯,鹿的底座上印有“未央內制”的字樣。
“這個不行,你拿別的吧。”
“那,這個呢?”她攤開另一隻手。
我舉起黑熊鎮,對著日光翻看,熊鎮並沒有標明出處。
“這是長公主之物,不可以帶走,你玩一會就放回去,好嗎?”我將熊鎮放回陳妍的掌心。
“我知道了,”陳妍仰起頭,做恍然狀,“原來這些都是哥哥的貴重物品呀。”
我撓撓頭,解釋道:“也不盡然,除了這兩個,其他的隨便你挑。”
話音剛落,只聽前院一陣喧嘩,伴著馬兒的嘶鳴和腳步匆匆的忙亂。
“陛下,白發人送黑發人,這麼大的變故,陳大人一時驚慌失措,也是有情可原。”二舅顯然是在為陳掌辯解。
“但是仲卿,此人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離職守。”扮成平陽侯的天子依舊在大發雷霆,“是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二舅道,“陳大人畢竟是去病的繼父,還求陛下開恩。”
聽他們聊到我,我不禁好奇地探出頭。
“臣已知錯,求陛下饒命!”陳掌跪在天子腳下瑟瑟發抖,聲音和語氣同昨日完全不同。
我不禁莞爾。
天子嘆氣,轉而問道:“回太原的事,外甥同意了嗎?”
二舅抬眼瞥見躲在牆後的我,我趕緊拼命搖頭擺手。
“回陛下,去病本人並不想回太原。”二舅道。
“那,容朕再考慮考慮。”天子沉吟。
院內一時陷入靜寂,只剩秋蟬徒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