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沒有閑情逸緻再認真回複他的廢話,直接一拳揮在他下顎上。
“咔啦!”對方上下牙碰在一起的聲音清晰傳來。
當我透過桑夫子的考核,升入九章算術課,與李敢同級時,此人豬肝似的臉色令我暗暗開心。
新書太多,我的書箱已經堆不下,而且長樂宮那晚淋了暴雨,有點兒受潮,壓箱底的幾本書簡長了白糊糊的黴斑,等到要用時方才發現。於是我選了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把這些書簡全倒出來,攤開放在太陽底下曬著。
隨著書簡掉出來的還有一枚銀黑熊鎮,被我拿回屋擺在案頭。我聽說熊鎮只有貴門大戶才使用,這應該是保管我書箱的人弄錯,混進了公主府的物什。我的臥房裡有平陽府帶過來的羊鎮,二舅送我的鹿鎮,我自己刻的馬,龜,蛙等等,我將這些石鎮一字兒擺開,攤在日光下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很快我注意到,之前收集的石鎮全部正跪而臥,底平無刻字;這枚熊鎮是正臥側剖,金屬材質,小而沉重。熊背上書五個蠅頭小篆,不過每個字只有上半截,我準備先照著這個熊鎮自己刻一個玩,等還給曹襄時,順便問問這些字為何只寫一半。
秋分時,洪水終於退去,不過函谷關外就沒有那麼幸運,據說這次疏河補堤並不成功,大量民眾流離失所。禍不單行,災後重建的過程中,匈奴兵頻繁南下,已經劫掠了好幾個城池。
這日放學,我揮別曹襄和蘇武,踩著紅霞,哼著小曲兒,由著侍衛牽著馬跟在我後頭,同往日一樣朝家的方向行去。天子即興做了一首《瓠子歌》,找李司業譜了曲,曲調同孝高皇帝的《大風歌》差不多,屬於“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的魔音,哼過一遍就再沒法停下來。
今日衛府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輪轅上沾著不少泥水,想是遠道而來的客人。
“衿娘,我回來啦!”我推開門。
前院裡圍了很多人,似乎有人在哭。影影約約地,彷彿很多年前,我經歷過類似的場景。女人背對著我,身影看上去很熟悉,當她回過頭來看我時,我看到她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
六年了,再一次見到這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同我記憶裡的那張臉幾乎沒什麼變化。而且,連那滿面淚痕亦是如此這般相似。
我飛奔過去,一把摟住來人的脖頸兒,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娘,我好想您!”
“去病!你還活著!”娘親吻著我的臉,把我緊緊圈在懷中,“太好了,我的兒子還活著。”
“當然了,娘,我寫給您的信,您不是都收到了嗎?”我輕輕推開她,六年裡第一次再見面,娘親沒頭沒尾的話令我疑惑不解,“我一直活得好好的呢。”
陳掌牽著一個女孩走過來。女孩梳著兩只發揪,面容同娘親很是相似,不過她好像穿的不是襦裙,而是白麻布衣服。
“去病,這是你妹妹,陳妍。”娘親將妹妹推到我面前,“妍兒快來,叫哥哥。”
“哥哥。”陳妍怯怯地小聲道。
“你們都來了嗎?”我環顧四周,搜尋著記憶中那個胖乎乎的小哭包,“陳宣呢?沒和你們一起來嗎?”
“你弟弟也在。”陳掌眉頭緊鎖,眼眶發黑,看上去格外憔悴,“跟我來。”
眼前的一幕,我差點把膽汁倒出來。
素黑色的小棺樽沒有任何花紋,一頭掛著一朵白色的挽花,另一頭隨著陳掌的推動緩緩開啟。
“他在這裡。”繼父嘆道。
模糊的血肉,支離破碎的白骨,拼在一起,勉強能看出人形。因為沒有足夠的冰鎮,屍體已經開始腐爛,再多的香料也蓋不住惡劣的氣味,已經被巫師修整裝扮過的頭顱,空洞的眼眶中慢慢鑽出白色的蛆。
“太原失守,宣兒被匈奴抓去做人質,我已經想盡辦法滿足單於的要求,”陳掌漸漸泣不成聲,“可是換回的,只是宣兒的屍骨。”
所以,這就是娘親哭泣的原因嗎?
我的繼弟,陳宣,被殘忍地殺害,可他只有十歲啊。
陳掌,你不在太原守著,跑來京城幹什麼?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