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最近見到大舅的機會也不多。某日晚飯時,我便向回府休沐的大舅問起二舅的去向。
“青兒?他最近奔波在三宮兩院之間,加上要處理手頭期門軍的事務,忙得像陀螺一樣,團團轉,連喘氣兒的功夫都沒有,這段時間你們是見不著他嘍。”大舅搖頭道。
閩越戰事平息,東甌局勢塵埃落定之後,天子論功行賞,封二舅做了太中大夫,秩千石。太中大夫在皇家慶典期間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協同其他各位大夫一起,負責籌備出行、祭祀、宴席、狩獵等各項事務。這些事務又分不同規格不同禮儀,比如天子儀仗、兩宮太後、皇後、諸侯王、大臣、平民等等,可以說近期整個未央宮和長樂宮都在忙活。
太學的課程亦受到了影響,莊太傅連續幾天不能來為我們上課,五經便由一個名叫朱買臣的學士幫忙代課,此人楚地口音比莊太傅還要重。
“可是二哥並沒有去東甌呀。”小舅對大舅的說法表示質疑。
大舅的回答證實了我的猜測:“此次中朝東甌之行是持節調兵,就連東宮和外朝也是保密慎言,閑雜人等不知情實屬正常。你還記不記得去年年初,青兒消失了個把月,對外說是回河東招兵買馬,其實是跟著莊助一起去了東甌,招的是會稽兵、會稽船,買的是會稽馬。莊助一屆文人,只會耍嘴皮子,想要震懾那以為天高皇帝遠的會稽郡守,還得靠我們這些當兵的。”
怪不得初見莊太傅時,他一屆中大夫會對二舅一個小小“侍中”禮貌有加,原來二舅亦是解東甌之急的功臣!此刻我對二舅的敬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奔流直下。
終於盼到二舅回家,人甫一進門,兵甲尚來不及卸下,便招呼大家進正廳。
“這個訊息你們一定會喜歡。”連日來的疲憊遮掩不了二舅此刻的神采飛揚,“陛下口諭,‘朕特許公主母家眷屬列席宴會,隨祀南郊,以示皇恩。’”
“太棒了!”小舅和我本是正襟危坐,聽到這個訊息禁不住跳起來慶祝。
“那春獵呢?我們也可以去嗎?”小舅問。
二舅點頭:“春獵的話,是男眷屬就可以。”
上林苑春獵屬於大型皇家狩獵活動。聽說今年的春獵,漢室封國的幾位諸侯王會入京與天子同慶,這幾位王爺都是能騎善射的主,屆時的春獵,絕對會是一場很有看頭的競賽。
“去病也可以去春獵嗎?”我問。
二舅不會錯過我眼中的期冀:“只要去病守規矩,不添亂,自然是可以的。而且,你太學裡的那些同學應該都會到場。”
“那我要帶上‘火雲’。”我指著馬廄裡的小白駒,難掩激動。
“沒問題。”二舅笑答。
滿城杏花雨,遍地蒲公草,長安大地,融融春意。自長安城南安門一路至城南郊祀的明堂,一路上排滿了烏壓壓的禁衛軍。這一路一大早便也熙熙攘攘,民眾比肩接踵,爭相一睹天子大駕,四王來朝的風采。
大舅二舅天未亮便已離開衛府,留給我們一份出入明堂的文書。明堂興建於當今天子登基第一年,是皇家祭祀聖地,天子決定在此舉行祭祀大典,按序祭祀天下眾神,五嶽四瀆;四諸侯王祭祀封國;大夫祭祀五霤;平民祭祀先祖。天子同皇太後、皇後一早已大駕光臨明堂,想必小姨和表妹也已抵達,現在只待朝賀眾人入內。
我跟著小舅緩緩地向南行進,今日明堂外亦是一片黑壓壓的禁衛軍,外城入口處排起了長隊,若非王侯,禁衛軍不僅要翻閱每個人的文書,還要隨身搜查,是以耽誤了很多時間,大概半個時辰方才入得明堂,遠遠的聽見北殿方向的宦者唱諾,宣代王、長沙王、中山王以及洛川王覲見。
北殿名曰“萬神殿”,依山而建,西望長安城,北眺渭水,宏偉壯觀。宦者領我們抵達萬神殿,只見百官身著禮服列隊在前,往祭臺方向望去,祭臺左右很多熟臉孔,我能認出的有大姨夫、太傅、大舅、二舅,全部身著禮服,威嚴佇立。
宦者領我和小舅來到皇室宗親的隊尾,剛站定便聽得高處宦者唱:“陛下駕到。”
眾人齊齊跪下:“恭迎陛下,陛下萬歲!”
天子大駕,十二冕疏,重禮華服,威嚴肅穆,場面甚為壯觀。我好奇地仰了頭,妄想偷看天子龍顏,卻被小舅摁了頭說不許伸脖子亂看。
“皇太後駕到,皇後駕到。”宦者唱音剛落,宮人開道,雍容華貴的王皇太後攜盛裝出席的陳皇後步入祭壇。竇太皇太後一向不喜這些儒家的祭典,這種郊祀她並不會露面。
方士執禪,大夫執酒,儒者唱經,巫者奏樂。天子先大禮祭天,眾人陪祀天地。我聽著從神壇上飄下來的天子祈禱之聲,莊嚴清朗卻有幾分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卻又記不真切了。
天子再祭八神,皇後陪祀;天子再祭諸鬼百神,皇後皇子陪祀。我期盼的小姨並未出現,而是由陳皇後抱著小公主行禮。
天子祭祀最後一項為祈子祭,乃天子皇後同祀,盼望能再生皇嗣。我聽了方士大段的祈詞,漸漸覺得有點替陳皇後悲傷。長安城的孩子們背地裡笑話陳皇後是“不下蛋的母雞”。連我們這些孩子都知道,如今小姨有嗣受寵,陳皇後恐怕也過不了幾年安生日子了。
話說回來,悲傷歸悲傷,我並不希望神仙就此同情陳皇後,倘若她真的生出皇嗣,小姨恐怕就是那個沒有安寧日子的人。於是之後平民祭時,我也許了一個願。
其後代王至中山王每人祭祀封國山川、大夫也就是我的那幾個老師和親戚輪流祭祀五行。等到群臣終於開始山呼拜賀時,我的腿已經跪麻。不過,接下來的皇家宴會和上林苑春獵,我還是很嚮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