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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成鐘穿著厚氅衣,寬袖中攏了一摞奏摺,工部尚書韋周抄手靜候在側,新任刑部尚書李龔埕額上的汗被冷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兵部尚書姚殊瞥了他一眼,姚殊五官銳利不茍言笑,李龔埕與他共事多年打心眼裡有點怵他,捂著掩鼻的巾帕往褚成鐘的身後避了避,接連不斷又打了幾個噴嚏。
宋予衡眉心微皺,李龔埕低垂著頭盯著靴面裝傻充愣,娘哎,這位祖宗比那位更嚇人。
約莫等了小半個時辰,趕在所有人凍暈之前容顯總算屈尊出了殿門,他打量著滿身風雪的宋予衡煩躁道:“你非得鬧是吧?”
“皇上讓臣在殿外候至酉時,臣不敢忤逆。”宋予衡言語恭敬,冷峻的眉目間略帶陰鬱之色,“一應諸事躬請皇上裁決。”
褚成鐘道:“汝州疫情最重,賑災米糧等物卻遠不上距離京都較近疫情最輕的晉州,加之屠城後,匪寇肆起,擾亂城防,若不加以控制,初見成效的疫情防治恐毀於一旦。”
褚成鐘的話容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李龔埕連奏摺都沒有呈遞,只公事公辦的草草回稟了幾句,雪越下越大,凍得人骨頭咯吱作響,容顯的耐心終於耗盡了:“那群賤民,螻蟻之流,草芥之軀,死就死了,運往汝州的賑災米糧全部斬斷,就是把他們喂得太飽了,他們才有力氣作亂。”
褚成鐘側頭看了眼宋予衡,見他沒有答話的意思,無意在此虛耗,躬身請辭,姚殊、李龔埕也退下了,韋周廊柱似的站了大半天一句話也沒有說,整個人凍得都木了,他在雪地裡跺了兩下腳,這年過得真是沒意思透了。
容顯反手把青銅琺琅掐絲手爐砸向宋予衡,份量並不輕,宋予衡不閃不避,手爐砸在手臂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遲緩的動了動,陰惻惻的瞪向容顯,過於蒼白的面容讓他看上去不像活人。
容顯駭然往後倒退兩步,環顧四周竟沒有看到一個宮女太監:“宋予衡,你反了不成?你別忘了,你的權勢地位全部都是朕給你的,朕能讓你榮寵以及,同樣也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別人把你當個人,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是,我是你養的一條狗,可惜你也只能依附著我這條狗來維持表面榮光。”宋予衡扯了扯嘴角,“臣其實也沒有那麼在乎權勢,也沒有那麼想活著,如今你更沒有什麼可威脅我的了。”
容顯冷笑:“那你怎麼不去死?你左不過因聞溪在怨朕……”
宋予衡腦子嗡嗡直響,容顯後面說了些什麼他不知道,腦中只不停的迴旋著那句你怎麼不去死?理智被肆意瘋長的荊棘攀扯著往深淵裡拽,濃重的疲倦感混雜著窒息般的刺痛侵入骨縫,從腹腔中泛起的惡心與某些晦暗不明的片段交錯融合。
“死?所有人都希望我死,我是該去死的。”他隔著龍袍攥住容顯枯瘦的手臂粲然一笑,“可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我不好過,你們誰都別想安生。
不是說我禍國殃民嗎?我這幅皮囊即便年老色衰試一試也許還是能狐媚惑主的,你猜你那些皇子皇孫能不能拒絕我?他們拒絕得了我的貌,拒絕得了我的權嗎?”
容顯感覺宋予衡的指骨彷彿嵌入到了他的皮肉中,疼得要命偏又掙脫不開,那種滋味宛若被厲鬼纏上般可怖。
懷瑾握瑜之才足安天下,宋予衡在,絕境亦可逢生,就像當年容顯拒絕不了他一樣,時隔十幾年,依舊沒人能拒絕他,反而會貪得無厭越陷越深:“你瘋了!”
宋予衡語調毫無起伏:“我沒瘋,很清醒,清醒得記得我怎麼活到現在的,你以往時不時總愛提醒我幾句,可我總忘,約莫年紀漸長,腦子也不好用了。”
容顯掙紮了幾下,宋予衡抽下束發的金簪抵在容顯咽喉處:“我方才就是給你提個醒,反正我已經沒什麼可在乎的了,你我互相牽制,尊卑之分單看我想或不想。”
寒風吹斷了松枝發出摧枯拉朽的聲響,容顯被驚出一身冷汗,聞溪死於疫症,容貌全毀,難辨其人真假,容顯下意識懷疑是不是宋予衡用了金蟬脫殼之計把這根置於人前的軟肋折斷。
聞溪火化之前,女官、嬤嬤、醫女反複查證過也沒有查出個所以然,眼下宋予衡瘋癲失控的狀態徹底打消了容顯的疑慮。
宋予衡握著金簪的手微顫:“貴妃娘娘賢良淑德,堪為六宮表率,臣請求皇上給她應有的尊榮。”
容顯語氣軟了下來:“阿予,驪山終年繁花似錦,奚貴妃定然會喜歡,葬在那裡總比安葬在暗無天日的皇陵強,朝中之事還需你替朕分憂。”
宋予衡握著金簪的手緩慢下垂,他一言不發走回原地,繼續遵從著容顯讓他站至酉時命令,容顯對他自虐般的行為驚悚萬分,連滾帶爬的回了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