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凜的劍,沒有出鞘。
他那冰魄般的手,也尚未握住劍把。
可在場無論是人是鬼,都心驚膽戰、不敢眨一下眼睛。因為,他們生怕自己若是閉了眼,再睜開眼睛時……就已經葬身在火湖地獄,飽受死後的清罪折磨了。
好在,這媽媽桑和三頭下界鬼並沒有被恐懼逼瘋,他們甚至還都暗自鬆了一口氣。當然,這並不是源自北冥凜斂起了的殺意,更不是他們無懼這股殺意——其原因,自當是寶物殿四面的窗欞和移門咣啷震盪,並由深處傳出了年輕而又沉穩的嗓音:
“天帝在上,炎黃王室玄孫——黃泉在此與我族同胞立下血契,保準山本天國齋團長安然無恙歸還,同時也定下心智復辟我炎黃之國,還我炎黃子孫一個得以頤養天年的太平盛世!若有違此契約者,當魂飛魄散、萬劫不復!”
呼喇、呼喇呼喇——
朗聲過後,殿內是有血腥的紅光忽明忽暗,好似是暴風雨中搖曳的夜燈、又像是某人胸口搏動的心臟!
容不得細思,緊接一記徹天的轟然悶響自寶物殿內傳出,並夾雜著一股渾然的靈力!直衝得窗紙如是蒸過了的白麵饅頭那般,逐一嘶嘶裂開,噴出了熾熱的紅霧煙氣!
窗紙,如冥幣般紛紛飄零雨中。眾人的目光,則都透過了形同鬼屋般破敗的鏤空窗稜,望向那幽暗的最深處……只見,有一方殷紅的血契正隱隱地發著暗光,而這暗光……則勾勒出了四周健碩的赤膊輪廓。
這輪廓,自然是血玉靈璽之主——黃泉的。他滿頭大汗、齜牙瞪目地吐著濁氣,彷彿像是這間神社寶殿中供奉的兇厲鬼神。唉!其實,他只是在忍受……忍受這立下第五重‘天帝血契’後,如撕心裂肺、筋骨寸斷的痛苦折磨!
在他身旁的小般若子,看得兩眼發直、目不轉睛。雖然,她很想上前關懷一下這位義薄雲天的炎黃之主,但她也怕——怕這尊“鬼神”霎時間狂性大發,就將自己這個大活人給撕成碎片、生吞活剝了。
“你,真是不要小命了……”
倏然,小般若子忽覺身後一陣涼意,回頭一看——那冷言冷語的……正是北冥凜。
北冥凜從不皺眉頭,可這一回他卻斂起了如劍般英氣的眉宇,滿含指責的目光望向黃泉道:“即便,這小丫頭片子不相信我……又能如何?我北冥凜是去是留,誰還能夠抵擋?”
“呼、呼呼!”黃泉緩了幾口氣,道,“北冥兄,做人不可如此自我啊……”
“自我?”北冥凜一甩長袖,冷道,“人,但求問心無愧,何須在乎旁人唇舌?”
“唉,此話雖也不錯……可人就是人吶?人是一撇一捺這麼寫的,總要顧忌旁人的感受。就像這趟,我若是不立下血契為鑑……這位般若子小姐,豈能留在此處安心等待呢?”
“哼,那你呢?你總考慮旁人的感受,又有誰來同情你的遭遇?你若是一直捨身為人、不求自顧,就算你有朝一日復國功成……也得落下一身的病根毒灶,當不了多久皇帝的!”
黃泉聞之,只苦笑了兩聲道:“皇帝?呵呵……北冥兄,我如此賣命地想要復辟我炎黃之國,可不是為了要當什麼皇帝啊……我,只是不忍看到我炎黃一族的同胞們成為他國奴僕,任由惡賊們欺辱強暴!若是,你把我瞧作野心勃勃、覬覦皇位之人……那,你可真算不上我的朋友了。”
冷血的劍客,也是會被傷到心的。北冥凜聞得黃泉此言,忽覺心中一陣前所未有的寒酸之意。他斂起了目光,凝望得前者良久後,用一種冷到極點的語氣道:“也對,你炎皇太子一心要走死路,與我淵海北冥凜……又有何干?”
說罷,北冥凜便轉身快步邁出了寶物殿。在門口水簾之前,他頓得一頓,好似是想轉身再望黃泉一眼,可他……卻只冷冽地說了一個字:走。這一字落下,媽媽桑和那三隻下界鬼便乖乖隨他步入了雨裡,沿著林中參道走遠了。
黃泉望著他們的背影,是一陣胸痛,嘴角緩緩地淌下了鮮血。他體內的傷勢之重,的確該讓北冥凜這位真心朋友,衝他發一回不小的火氣。要知道,真正關愛你的朋友,永遠是像父母那樣讓你少喝酒、早休息、注重康健的。
※※※
大伏雨,連下了三天不止。
且天上烏雲如幕、海里橫雨斜飛,沒有半點要停歇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