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喇喇!
如凌霄花雨般的迴雪之中,似有素裙銀髮的雪女睜眼甦醒。
此女輕柔的袖袂一甩,便散去了那三株梅花的冰寒傲氣。隨即,她抬起纖細的玉手,喀喀兩聲折下二枝梅,再於半空回舞得一週……
恍見月光雪螢之下,輕薄如秋霧般的裙袖連綿流動,那第三枝梅花也應聲折斷。招數一破,劍氣與殺意便轉而四散,直裸露出周身仍有嚯嚯餘招飛掠的北冥凜。
縱橫的劍招,光彩熠熠。
但北冥凜冷傲的眸子更是耀眼奪目!
他睜眼了。因為他必須睜開眼睛仔細瞧瞧,這個能破他自創劍招——梅三弄的人,究竟是哪位熟知他劍路的人?
這‘踏雪尋梅,梅三弄’與‘寒海吞鯨’、‘殘冬吹雪折紅梅’一樣,本就是北冥凜領悟《北冥劍訣》中的家門劍意後,再自創出的高強新招。這些招數劍路,只有遇到同樣強盛的‘刀劍靈訣’方才會玉石俱焚,從未被人以輕巧的招式破解過。
北冥凜當也傲骨自信,他認定——能破解他劍招的人,那至少也見過他使出此招不下三次。且這人決然也研習過他祖傳的整套《北冥劍訣》,方才有破解一二之可能。
可北冥凜當真看見那破劍之人時,卻是其此生從未有過的大驚失容!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烏亮的黑龍面具,與那柄早已削破黑紗的骷髏太刀,呆立半晌不言。
他的殺氣在消散、銳氣被挫平;他原本寒如三丈玄冰的眼睛,霎時春暖冰裂,流淌起了微微潺動的眼波;他渾身肌肉中充斥的冰冷血液,也從零度不斷上升,直至沸騰燃燒。
北冥凜垂下了兩尺八寸、七斤六兩的‘朧月寶劍’,望向墨龍淵道:“你……你是?!”
墨龍淵則仍舊架著五尺整的骷髏太刀,故作殊死鬥容道:“我乃狂龍明王座下九弟子——墨龍淵是也!”
“胡說!你絕不是魔宗的妖孽,你姓黃!”
“不,我行不更名坐不易姓,閣下怕是認錯人了……”
“哼,別人我或許會認錯……可你和你掌中的‘骷髏太刀’我絕不會認錯!”
這句話含義之深、話意之溫暖,墨龍淵聽得是心中激盪難止。他明白,北冥凜的意思便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與他隨身的佩刀,我豈會白目認錯?’
嘭嗵嗵——
天舟宛如雄峰一般,契迴雪山山麓之上,是激得沉雪再舞、漫天銀霜。
劇烈的震盪之感,如天翻地覆般傳入舟上舟下,乃至在半空中纏鬥的眾人體內。在場的每個人,都能感受到胸腔內的心臟一咯噔,其中當然也包括那成了惡鬼的北冥凜。
北冥凜的心臟,已有近一年時間沒有跳動過一次。縱然是與‘淨世教徒’的激烈惡鬥,或是與‘雪族少女’的兄妹情深,還是和那‘納蘭秋霜’的纏綿悱惻,都無能讓他有這等激動的感受!
他捂住了心口,那隻顫動過一回、又再度停歇下來的心臟,沉然道:“你,為何要加入無相滅宗?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方便與我明說?”
既然是難言之隱,墨龍淵怎能說明?他依舊裝作一副聽不懂話的模樣,道:“我不明白閣下在說些什麼,若是想要再與我決一死戰,我墨某奉陪到底!”
北冥凜緩緩搖頭,轉劍入鞘道:“我不希望與你兵戎相見,更不希望你死在我的劍下。”
墨龍淵長吁了口氣,也斜手提刀道:“那便是最好。閣下若是不與我判生死,我自然不會糾纏於你。我,只求能全身而退,也就……”
“和我走。”
“閣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退不了的,你師父‘狂龍明王’也插翅難逃。”
“為什麼?”
“因為這雪山之麓裡裡外外,已包圍了上千名西漠與凍土的正派修靈高手!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我。”
北冥凜的眼目,再次閉上。等那如刀的寒風颳過臉頰,捲起飛舞的長髮後,他又再開口:“你若是想離開這包圍圈……除非你能刺穿我的心臟,割下我的項上人頭。不然,我絕不會讓你一錯再錯,回那龍潭魔窟的!”
這話說得字字鏗鏘,句句夯實。
顯然,北冥凜是寧死也不願看著自己的至交好友,深入泥潭不可自拔的。
朋友,就應該是如此。若是有人因為某種誘惑,而出賣了自己的靈魂……那作為他的好朋友、真朋友,就應該竭盡所有地拽住他最後的一根頭髮絲兒,絕不鬆手。
因為若是鬆手,那就和親自將他推入萬丈深淵並無二樣。到時候,你所失去的就不只是一位朋友這麼簡單……你將失去的,是自己作為人的真情。真情一去,逐漸會有一種冷漠和寒意侵蝕你的精神與魂魄,讓你活得越來愈不像是個人。
墨龍淵當然明白北冥凜的良苦用心,若是兩人換得一個立場,他墨龍淵也決然會說出同樣的話,來挽救自己“失足”的至交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