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溶洞彎曲如腸,積滿粘稠血液。
遠處,是有一盞青寥的孤燈緩緩飄行,並無人提。
倏然,這燈左搖右晃,燈芯內的青色火光也忽明忽暗!
只聽刷喇一聲!霎時青光如線,轉眼便曲折地掠出了血色溶洞之口!
誇嚓誇嚓……
四道血色的足印,碾在枯萎的稻穗上,發出乾裂的脆響。
響得八聲,邁出八步,那青廖孤燈後便有星光般的碎屑激靈閃動,顯出二人。
一人,正是那脫了‘黑龍面具’的修靈高手——黃泉,黃幽海;還有一人,是位女子,但並不是與前者立下‘血契’的姝兒。這位衣著暴露、身材風騷的女子,卻是血池地獄之主——血池判官,血姬伶兒。
黃泉已有九成九的把握,能獨自擊敗‘血池地獄’之前所有的地獄判官,所以他連提都未曾向姝兒提過:要她隨行助力。就連這‘血姬伶兒’也是自告奮勇要為黃泉引路,而後者在盛情難卻的情況下,方才默許其陪同。
“恩公,這裡就是‘舂臼地獄’和‘石壓地獄’的交界處了。”
血姬伶兒指向右首大片的枯稻荒野道:“這活人吶,只要在生前浪費糧食、席間唇齒粗鄙,都會被帶入咱們阿鼻地獄的第十二層,飽受舂臼碾身之苦啊……”
黃泉遙望那一座座被小鬼們拉轉的大小舂臼,頷首稱對:“糧食和食材,本就是上天帝的恩賜,也是讓人活命下去的本錢。浪費糧食,無疑是對上天帝的大不敬,也是斷了他人活命的機會。只不過……”聽得哭嚎慘叫、挫骨斷筋之聲連連,他於心不忍道,“只不過,這種刑罰未免也太過血腥、殘忍了……”
“不然不然,少俠此言差矣!”
忽聽有道蒼涼的老聲自右首傳來,一位粗麻布衣、卷褲挽袖的莊稼老漢正撥開荒稻走來。
他面黃肌瘦、臉削如錐,黝黑的面板上曬斑與皺紋層疊如山巒。他肩上扛著的一柄鋤頭,沾滿髒汙的乾土塊,背後的竹筐裡也滿是乾癟的稻穗與枯黃的雜草。看此人的模樣,不用血姬伶兒介紹,墨龍淵也知道他定是‘舂臼地獄’之主——舂臼判官,張老三。
張老三踱到五步開外,方才站定。
他吃力地抹去額上豆大的汗滴,艱難地弓背一拜血姬,再拜黃泉道:“下官張老三,參見兩位大人。”
黃泉喜歡懂禮數的人,尤其是懂他‘太周之國’禮數的人。他抱拳回禮,恭敬問道:“張判官,敢問晚輩方才所言,有何不妥之處?還望前輩指點迷津,多多教誨!”
張老三也很是詫異,遙想那個‘鬼三郎’闖他舂臼地獄之時,是半個字都沒搭理他。只聽手中‘骷髏太刀’來去一招,就已削落了他的腦袋瓜子,揚長而去。而眼下這位少年,卻知書達禮,並非是只懂流血殺人的蠻荒劍客。
人活得久了,總對尊重自己的年輕人會有好感。張老三就像是看親孫子般望著黃泉,語重心長道:“唉呀,說什麼指點迷津、給人教誨……老夫是萬萬不敢的啊?但老夫卻敢打包票,少俠你未曾見過饑荒連城、餓殍滿地的可怕場面……”
以黃泉這雙少年滄桑的眼睛,怎會沒見過此等場面?
四年前,故國兵荒馬亂,百姓流離失所。他一路西行逃難,車窗外的古道皆是餓得拔樹皮、挖樹根的饑民;還有很許多躲在街頭巷尾裡吃觀音土充飢,最後被活活脹死的太周同胞;甚至,還有一些實在餓得活不下去的狠心人……竟易子而食,以求苟全性命。
每每念及此情此景,黃泉便心臟劇烈收縮,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埋藏於胸。可隨年歲的增長、時間的推移,他如今已可面不改色地一笑,來似是而非地回應張老三的問題。
張老三想:這年輕人不答,便是預設。於是乎,他從背後竹簍子裡掏出了一柄長卷,左右一抖落,便懸空展開在黃泉眼前——右側卷首上,標有款識zhi)《秋賞流民圖》,落款則是東玄聖僧‘破山玄明’。
長卷一展,便似有陰霾之氣層疊騰昇,宛如夜月下的亂葬山崗,冷霧與幽鬼遊蕩不歇。待得定神,撥開陰氣,只見圖中是有百餘面色蠟黃、骨瘦如柴的饑民徒步逃難:有老婦抱著自己餓死的孫兒,埋頭痛哭;有男人餓得昏倒在地上,兩眼絕望地眺向天際,似是譫妄;當然也有些惡民不顧人倫,如衣冠禽獸般茹毛飲血、食屍吃生……
而在畫卷的最左側,是一角鋪滿黃杏葉兒的山麓。山麓間有一條鬱蒼小道,小道旁正有一列胡馬車隊在烤火休憩:護衛的餐食豐盛、有酒有肉,每個人的肚子都吃得又圓又滾;就連他們的馬匹都養得身高膘厚,在草地上慵懶地打滾、睡覺、翻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