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搖曳漸隱。
映著四周的山趾交錯,如犬牙切齒。
谷底哪有專吃人心的兇獸?除得簌簌風雪與噼啪餘火之外,唯有一口洞——一口生在山谷盡頭的密洞。
這口洞不會吃人,但裡邊卻有兩個人。兩個身受重傷的人。
北冥凜閉著眼,盤坐於昏暗寒洞的壁邊。他的周身,如透光的樹影一般,斑斑駁駁地褪去焦肉血痂,露出冰霜般的面板。他就像是呱呱墜地的嬰兒,已重獲新生。
可是,他仍舊無法調息運氣,因為他根本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他,還是一隻鬼。
“嗯呀……”
忽有一聲痛苦的呻吟,化開了他耳畔的冰封,灌入他腦中。
他眉梢微微一動,兀自閉目道:“別動,你的後背是有七成被烈火燒傷,需要靜養。”
那在旁匍匐而臥的納蘭秋霜,是臉色慘白,嘴唇發紫。她只覺得每一次呼吸,背後就如被十七八個虎背熊腰的行刑手,同時甩得一鋼鞭,是痛得眼珠翻白、痛得沒了邊。
北冥凜知道她很疼,因為他自己身上也正經歷著這等裂膚劇痛。他道:“我已幫你處理過傷口,相信不出三日你這傷勢就會好轉。只不過……”話到此處,他忍不住睜眼瞥向納蘭秋霜,看著那深琥珀色的爛肉又道,“你的後背,恐怕會留下大片的疤痕……”
沒有一個女人,會希望自己身上留疤的。
即便有些女人為情所困,會割腕自殘,那也只是為挽留愛人而不擇手段。
女人,就像是一塊潔白無瑕的羊脂潤玉,若是留下了一道傷疤,那就是添了一抹瑕疵。懂門道的都曉得,有瑕疵和沒瑕疵的籽料……那價錢可是有著雲泥之別。
納蘭秋霜出身名門,自然也懂其中相通之理。她的眼波開始不住地泛動,呼吸也開始急促;呼吸一急促,她的後背就更是疼得猶如撕皮裂肉;這劇痛陣陣襲來,她的眼中便湧起了朵朵剔透的淚花,滾滾跌落。
北冥凜雖是個落拓不羈的冷傲劍客,但他也是個普通的人。是人,總會被感動——即便他的心臟已不會再跳,可他仍能感受到那份同情與惻隱之意。他終於覺得,自己還像是個人了。
但他語氣依舊冷漠,道:“你,為什麼要做蠢事?”
納蘭秋霜垂下明眸,苦笑了兩聲,道:“你認為,這是蠢事?”
北冥凜哼得一聲,道:“你明知會身受重傷,還一往無前。這不是蠢事,那是什麼?”
納蘭秋霜搖了搖頭,心底苦澀頓起。她道:“你不懂,你真的不懂……”
“我不懂什麼?”
“你……你不懂女人。”
“我的確不懂女人,也更不想懂你。”
“呵呵,那你……那你還救我做什麼?”
納蘭秋霜的心,已如洞外那灰暗的餘燼,被北風颳走。
良久,她才動情又道:“你莫不如,讓我安靜地死在這個谷底,也好過被你傷透了心……”
北冥凜聞之,心頭不禁連顫。他怎可能不明白:一個女人奮不顧身,需要多大的愛和勇氣呢?
可他還是那盞冰爐子。
還是那樣靜悄不語,寒寂地像尊凍死的肉身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