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高伯逸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他殺死的那個無辜女孩,瞪著那雙又大又呆滯的眼睛,一直在他的面前晃悠。那張紅潤的嘴唇一直在囈語,不知道說些什麼。
令人無處可躲,無處可藏。
一覺醒來,全身都是冷汗。
“師父,您昨夜是否沒睡好?”
長孫晟走過來,遞給高伯逸一條擦汗的麻布。這年頭,拜師學藝,如果師徒住在一起,那麼徒弟侍奉師父,就要像侍奉自己的父親一樣。
甚至更甚。
畢竟,世上有互相看不順眼的父子,卻沒有互相看不順眼的師徒,一個是生來有之,一個則是雙向選擇。
“為師自詡做事對得起天地,從不殺無辜之人。然而我昨日卻殺了一個這樣的人,於心不安罷了。”
高伯逸嘆了口氣說道。
“和武安君白起坑殺趙國四十萬降卒類似麼?”
七歲大的長孫晟還是讀了不少書的。
“不一樣,算了,我直接跟你說了吧。”
高伯逸將昨日聽從高洋的暗示,將那位花季少女殺死的事情,跟長孫晟說了一遍,期間沒有任何的修飾,包括自己是怎麼想的,都告訴了對方。
其實,當有些人踏入歧路的時候,結局就已經註定了,無非是早晚的問題。
昨日,是高洋對高伯逸的一個考驗,很殘忍,卻不容反駁。一旦拒絕,或者有絲毫的遲疑,高洋就會認為,他對你的掌控,變得薄弱。
這樣只會導致一個後果,那就是未來所面臨的狀況,變得更加險惡!
當初,高洋要虐殺那些囚犯的時候,高伯逸站出來阻止勸說了,因為那時候他什麼都沒有,用朝不保夕來形容,也不為過。
當初,高洋要在宮裡開無遮攔趴體,要高伯逸加入其中,他也拒絕了,不願意同流合汙,因為那時候他還在底層,身上的那一口硬氣,就特別彌足珍貴。
連你自己都不把自己當人看,其他的上位者,又怎麼會把你當人看呢?
人就是這樣,身居高位的時候,對下面的人,還懷著憐憫同情的心,要軟;當落魄不如意的時候,面對原則性的問題,要懷有氣節和堅持,要硬。
二者絕不能弄反了。
現在高伯逸已經功成名就,爬得很高。
他有妻妾,子女,部下,朋友,他早已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他跟自己名義上的母親崔娘子已經和解,將來還會入渤海高氏的族譜。順從於這個社會的禮法與價值觀。
他現在手握重兵,他現在跟藩鎮大佬們相交莫逆,一切都是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未來甚至皇帝的位置,也能覬覦窺視一下。
時移世易,今非昔比。今日的高伯逸,已經……賭不起。昨日那個無辜的女孩,他不能救,亦是不敢救。
只有手上染了血,只有完全服從高洋的這種不講道理的命令,才能保住手中的一切。不然,誰也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不可預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