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闆坐在涼棚下看風景。
現在是五月初,本該是草長鶯飛春光明媚的暮春時節,奈何如今亂草雖在,飛鶯卻是蹤影難覓,至於明媚……呵,胡老闆覺得自己都快把明媚是啥樣給忘光了,唯一可取的只有天氣。
自打那年閒陽出事以後,冬天要到四月底才結束,然後氣溫驟升,長則一週短則三五天即進入盛夏模式,像這種不冷不熱的天氣,一年也就十來天,過一天少一天。
有鄰居自涼棚前經過,跟老闆打招呼:“四哥這麼好的天氣,怎麼不泡一杯茶?”
“如今這年頭誰家還吃得起茶喲,”胡老闆看鄰居肩上挑了兩個空桶,隨口問,“又去澆水啦?”
鄰居嘆氣:“是啊,管它有用沒用,該做的還得做,沒準今年運氣好,老天爺賞我們一口飯吃呢。”
胡老闆連連點頭:“是這個理兒,是這個理兒,天道酬勤嘛。”看著鄰居漸行漸遠的背影,卻是暗自撇了撇嘴,再過兩個月不曬死也要乾死,折騰個啥,費那功夫還不如學自己坐涼棚裡看風景。
其實他這涼棚裡也沒啥風景可看,現在這天整一個睡不醒,除了熱得死人的那幾個月,天天都是陰陰沉沉亮不開的樣子,花花草草要不凍死要不幹死,連樹都沒存下幾棵,風沙倒是越來越大,再過兩年估計都趕西北了……看風景?看黃沙在亂草間蹦來蹦去的風景嗎?!
唉,也就兩年時間,怎麼一下子就變這樣了?
兩年前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自己有連最劣質的茶都捨不得喝的一天,僅僅兩年,一切都變了,都是那個閒陽惹的禍!
閒陽出了e病毒,當時他還捐款來著。結果,閒陽人好了,可e病毒跑出來了,自家父母和侄女就那麼沒了。父母也就算了,活了七十多歲該看的也看了,該吃的也吃了,可侄女才剛剛大學畢業,多好的女娃,又有禮貌,又能幹,就那麼沒了……
胡老闆自己沒孩子,一直把侄女當作半個閨女看,一想到那麼好的孩子說沒了就沒了,眼裡禁不住有些溼意,幸虧老婆叫了一聲“好像有人來了”,把他自回憶中拉出來。
當真是來人了,暮色中兩個高個兒男人的身影出現在公路上,身邊還帶著個小孩兒,小孩兒蹦蹦跳跳的,蹦躂兩步就要提腳踹飛一塊石子,一看就是招貓惹狗的性子……哈,男孩子就該這樣,這孩子,他喜歡。
胡老闆臉上的笑容真誠了幾分,走出涼篷迎上去。
“兩位要吃飯嗎?小店有炒菜有小食還有茶水,價錢公道合理,”他指指牆上的價目牌,又看看兩人的打扮,估摸著是遠行客,繼續殷勤推銷,“你看現在都快五點了,馬上就要天黑了,小店還提供住宿,你們吃了飯也不用再去找旅店,一個單間一晚上200塊,整個c市都找不到這麼公道的價格了……”
胡老闆推銷地很賣力。如今這年頭在外吃飯的人極少,這麼好的天氣,今天一天也才接待了八個客人,還包括面前這三位。
來客看了看牆上的價目表,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問:“你們的水乾淨嗎?”
“乾淨,乾淨。”胡老闆連忙把他引進屋裡水缸前,“你看,我們都是從井裡打水,還用了淨水片,是直接從政府手上買的,絕對保險。”
兩個男人再次對視,外面那個瘦瘦的面帶病容感覺風一吹就要倒的年輕男子帶著小孩走入涼棚,把孩子抱上長凳,小孩子東張西望,小嘴兒問個不停,看什麼都很好奇的樣子。
胡老闆旁邊的男人開始點菜:
“先來二兩清湯抄手,這個是給小孩子的,一點辣椒都不要放。再來兩碗三兩的肉燥面,要少辣,煮六兩素菜餃子,再來一碗丸子湯。”
大買主啊!
胡老闆好不容易才把眼睛裡面的光芒隱藏下去,開口報價:“二兩清湯抄手120塊,兩碗三兩的肉燥面300塊,六兩素餃300,一碗丸子湯280,剛好一千塊。先生你們還要茶水嗎?”
“麵湯可以嗎?”
“可以,可以,十塊錢一碗。”
“那就再加三碗麵湯。”
“好呢,三碗麵湯30塊,總共一千零三十。”胡老闆眼睛亮閃閃地看著男人。
男人從兜裡掏出錢夾付賬,胡老闆清點無誤,這才衝著門邊的老婆吼:“還不快去煮麵,站門邊當門神啊。”
老闆娘樂呵呵地進廚房去了——不是她懶,這年頭都是先付賬後開火,誰知道這些人有沒有錢。
胡老闆倒了三碗麵湯端到桌上,自己也順溜站到旁邊,跟客人聊天。
“這小孩好精神,幾歲啦?”
小傢伙個頭矮,正麻溜地跪到長凳上,伸手要去拉碗,聽到問話又把手縮回來,身子也倒向病容男。病容男看起來像是小孩子的父親,端起碗喂他:“告訴伯伯你幾歲啦。”
小孩子喝了口麵湯,把腦袋歪到爸爸肩上看向胡老闆,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很是靈動,卻是不太愛說話,伸出三根指頭比劃了一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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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都三歲了啊。”胡老闆笑了,他是真喜歡這小孩兒。
病容男給老闆解釋:“三歲半了,我們很少帶他出門,有點怕生。”
胡老闆嘆氣:“理解,理解,如今不比往年,誰家的孩子都不帶出門了。哪像以前,一點點大又是去遊樂園又是去動物園,吃個飯還要端著碗在後面追……唉,這些孩子是沒有趕上好時候啊。”
點菜的帥氣男人洗過手也坐到桌邊,順手把小孩子撈到自己腿上,一邊用溼毛巾給他擦手,一邊溫溫地道:“老闆你們家的日子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