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夫婦突然到訪,解了越鳥的燃眉之急,青華罵罵咧咧地從地上爬起來,可他心裡雖然十分不忿,卻也只能悻悻作罷——從蟠桃宴到現在已經將近三個月了,整個天庭亂做一團,眾仙嘴裡說什麼的都有,他還沒來得及顧上孟章,今日孟章親自登門,他也實在不能再推搪了。
越鳥吩咐九靈傳召孟章夫婦,心中不知為何突然想起當日花園裡的英招——英招乃兇獸,見之有刀兵,它既然出現在天庭重地,想必世間禍端已現。無奈她被青華困在九重天出不去,身邊又沒有可用可信之人,白龍女一向敬她,她倒不如順水推舟,往後在天庭也好有個幫手耳目。
一踏進東極殿,白龍女就甩給了孟章一個輕蔑的眼神——怎麼樣,讓她說著了吧?
明王重傷的訊息早就在五族之地炸開了鍋,最開始的訊息是從蘇悉地院裡傳出來的,言之鑿鑿叫人不可不信。後來雷音寺裡也有話傳來,說明王被檮杌攝身奪魄,如來老兒怕檮杌鬧事,便不分青紅皂白將明王的一身修為法術全收走了。
明王於東海、西海、還有南海三宮都是有恩之人,佛母位高權重,五族誰不知道她和西王母親的很?如今明面上五妖王是同尊同貴,其實根本就是這兩位女仙管事當家。即便這些年玉帝老兒有心抬舉玄武大帝,可玄武一向敬小慎微,又哪裡敵得過王母和佛母的威勢?五族與二道不合,龍宮夾在中間進退維谷,真是憋屈至極。東海龍王本就有心親近羽族,這下得了這個機會哪能不連忙獻殷勤?日前龍宮來信,字字句句都在督促孟章夫婦儘快嚮明王獻禮,明王如今蒙難,龍宮得格外小心謹慎,一來不能輕慢了明王,二來也不能讓明王不領情,然而四海龍宮就是加在一起見過明王的也屈指可數,東海龍王這才讓孟章一定要打聽清楚明王喜歡什麼。
收到東海龍宮來信之後,孟章和白龍女吵了三天三夜,把個甲寅殿弄得雞犬不寧,為得就是一件事——四海龍宮應該送明王什麼?
孟章急得直抓撓,抓得頭都禿了也沒想出來應該送明王什麼——明王尊貴無匹,龍宮能供奉的那些個東西少有她能看的上的,加之她又不喜奢華,從來都是一身素淨不著金銀。即便她想要什麼,難道滿天還有青華得不到的東西、拿不來的玩意兒?這可真是讓人想拍馬屁都不知道該從何拍起。
而白龍女則不同,她思量了半日,就讓孟章修書,叫四海供奉夜明珠來,有多少算多少。
孟章罵白龍女傻,他說明王根本不著金玉,別說是夜明珠,就是龍珠,明王也照樣不貪。白龍女唾了一口,說道:
“明王從前如何皆屬從前,那時候人家是佛祖觀音的高徒、降妖伏魔的尊者,便是在九重天有些靈山做派,誰也不能說她什麼,只因她是來為東極帝護法的。可事到如今,明王修為盡失,她在九重天是來幹什麼的?是東極帝讓她來養傷的!她從公職變成了病人!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明王從前可以一身瀟灑,可是事到如今她難道還有底氣擺靈山的派頭嗎?入鄉隨俗,強龍都不壓地頭蛇,何況她已經淪為凡胎了!我還就告訴你,如果不是明王還沒封東極帝后,龍珠逾禮,四海龍宮就是應該供奉龍珠給明王!”
白龍女言之鑿鑿,孟章半信半疑,可是他心裡始終還是覺得不妥——即便如白龍女所說,明王如今迫不得已得從了天庭禮制,可是依照明王的性子,她心裡一定十分委屈,此時四海如果供奉這些個金珠之流,豈不是在和天庭一起逼迫明王放棄她的一身清淨?
白龍女張口就罵:“你是不是傻?夜明珠是寶珠沒錯,可是若是要論金玉之尊貴,夜明珠只屬二流,夜明珠還有什麼作用,你不知道嗎?”
孟章回嘴道:“你有病啊!弄那麼些珠子給明王照亮,咋得,油價上漲了嗎?妙嚴宮點不起燈了啊?”
“你才是傻子!你也不想想,換做是你,突然之間淪為肉體凡胎,還被檮杌佔了身子,在九重天抬不起頭來,只能仰別人的鼻息而活,你怎麼想?”
自打明王迴天庭開始,白龍女就有些自己的揣測,從前五族也有不服明王的,可即便拋去家世師門不談,明王也照樣有自己立身的本事——她是天生的神鳥,年紀輕輕就天資出眾本領高強,假以時日未必就不如西王母。但這次她實在是栽了個大跟頭,被檮杌奪舍也就罷了,居然連一身修為都被那拎不清的如來老兒收走了,如今她深陷絕境難以自救,還被東極帝困在天庭,說不定會做出什麼驚人的事情來。
“那……那你的意思是……明王窮途末路……要那啥……”孟章放低了聲音,一邊說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不管明王是不是有這種想法,我們都得提防著!明王現在是肉體凡胎,一把刀一個燭臺都能把她了結了。我們帶著夜明珠去,大帝要是不明白,我們就給他說明白。大帝對明王什麼心思你還不知道嗎?只要我們提醒,大帝自然就明白了。說到底,明王人在妙嚴宮,真出了事大帝哪能全身而退?如果大帝比我們更先看到這一步,那我們這禮豈不是送的恰到好處?我們的孝心和誠意豈不是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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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章沉默了,他知道的內情比白龍女多,他知道明王和青華不得善終的斷橋緣,知道五族想要以明王天災為號起兵造反,知道明王很有可能敵不過天災就此灰飛煙滅。正是因為知道這些,孟章越想,就越覺得白龍女所言非虛。可憐明王真是無辜受難,什麼天數,說的好像很高深,其實不過就是因為青華盡誅百妖造下冤孽,要讓明王為他償還!什麼佛母感天而孕,天命配得仙緣,都是幌子!他算是看出來了——明王生來就是個工具,她的使命就是為天下盪滌萬年前那場妖仙大戰的業果!
孟章想了想如果他是明王他會做什麼,然後終於同意了白龍女的意見。
東極殿上一切如故,孟章和白龍女拜過青華帝君和明王,便落座在了左邊的椅子上。
“帝君容稟,殿下容稟,四海驚聞殿下受傷,各宮無不焦急。殿下除扶南在前,護佑東西二宮在後。如此恩情,四海實在是無以為報。殿下如今蒙難,四海恨不能代殿下受苦。然龍族力薄,不能襄助殿下,四宮無不深以為憾。今日小神求見殿下,皆因四海有物供奉,小神今日代四龍宮,為殿下獻上夜明珠三百顆,望請殿下千萬莫要推辭,好讓四海聊表尺寸孝心。”
孟章今日一反常態十分恭謹謙卑,在見到明王的那一刻,他才算是將白龍女的話信了個十成十——正如白龍女所言,明王放下了靈山尊者的架子,屈從了天庭的禮法。她身上的一身宮裝細繡百鳥、流光溢彩、合乎後製,都說人靠衣服馬靠鞍,可明王如今雖然是滿身的尊貴,卻唯獨不見了當年的英氣。
不怪白龍女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這東極殿孟章來的也多了,眼下殿裡早就換了裝潢,他如何能視而不見?殿中青華一向喜歡的武器利刃早就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些精巧寶物、擺件鮮花,就連處處可見的燭臺都換成了放滿了夜明珠的九韶小甲銅製宮燈。青華一向過的馬虎,若非事出有因,這個老東西怎麼可能大費周章重修東極殿?怕只怕白龍女不幸言中,明王確實已經心生絕意了。
望著那一箱子夜明珠,青華心中幾乎要為孟章叫好,然而他還是忍住了——孟章一向蠢笨,這一番,一定是心機奇巧的白龍女的功勞。
“本座替明王多謝四海饋贈,四海有心,實屬難得。”
“帝君言重了,明王殿下與本族有重恩,四海龍宮哪敢敷衍?如今供奉些許之物,還請帝君和殿下莫要嫌棄寡薄才是。”
白龍女恭恭敬敬地回話,越鳥坐在主座上,笑也不是、拒也不是,只能順著她的說話——
“公主慈心,四海慷慨,本王何敢不領?公主喜得龍胎,本王原本應該去探望公主的。然諸事瑣碎,本王有所疏忽,還請公主見諒。”
白龍女生下了一條金龍,此子生帶祥瑞,渾身金鱗,一出生便引得四海同慶。那小傢伙只有尺長卻十分乖巧,繞著越鳥的食指轉個沒完,倒像是十分喜歡越鳥。
白龍女喜上眉梢,這畢竟是她的子嗣,和愚不可及的孟章不可同日而語,這小東西知道親近明王,倒是像足了她的性子:“殿下!小王自誕下金龍起,便沒見過它如此親近任何人!殿下果不愧為天地靈根,金龍見了殿下竟如此親切!”
白龍女這馬屁拍的正中青華下懷,他心裡暢快,手上自然也大方了起來——
“金龍廣有靈性,本座十分喜愛,九靈,取天道闇女鈴來,為孟章神君添些喜氣。”
孟章與白龍女聞此俱拜,青華向來眼高於頂,不願與天庭眾仙來往苟合,如今卻為他們的長子賜下誕禮,他倆如何不謝?
眼看青華喜上眉梢,越鳥眼珠一轉,便對白龍女說道:“本王遠離故居,心中掛念,可這些日子本王身子不濟,不知道五族之地有什麼新鮮事,公主若是知道,不如和本王多說說。”
青華明白越鳥的意思,她這是要和白龍女說些體己話,她回到天庭已經四個多月了,身邊又沒有親朋好友,今日白龍女既然已經來了,倒不妨讓她們敘敘話。
孟章跟著青華離開了東極殿,白龍女殷勤地在他們身後掩上了殿門。世人總以為天地大戰必定轟轟烈烈,誰也不知道一場叫三界生靈塗炭的血戰會始於一場閉門密談,神仙們也是一樣。如果青華知道白龍女準備和越鳥說什麼,他一定不會這麼輕易地和孟章一起走出那天的東極殿。可命數就是如此,除了命定之人,其他人都註定看不穿,識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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