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可觸及的物體,盡管悠忘我的滑動著水向著穹的方向游去,但是出於靈魂深處對水的恐懼,僵硬和無助再次迅速地佔領了身體,腳像是軟弱的水草般糾纏在了一起,僅剩下本能的掙紮也因為嗆水帶來的缺氧而無力停滯了下來。
水面的圓月的倒影也像是被攪碎的光玉,晃得視線也逐漸模糊不清,悠努力地將頭抬出水面,但是湖面的波瀾一波接一波地撲打到他的臉上,往氣道中灌入帶著腥味的水。
和以前溺水時一樣的味道。
血液中的氧氣含量逐漸降低,水中心跳的聲音,耳朵深處流動著的血液的聲音,顯得那麼響亮。身體接受到了危急的訊號,應激反應將僅存的氧氣集中到了大腦用於處理如何脫離困境,這就是所謂的,迴光返照。
但是很可惜,除了讓思維暫時清晰以外,對於當前的情景卻無能為力。
在模糊視線所及之處,那個素白色的身影也如同鴻雁的羽毛一般,緩緩地向下墜落。
自己是不會游泳的,所以才會無助地下沉,而穹是會游泳的,是什麼樣的力量,可以讓一個會游泳的人淹溺自己?
突然回想起穹剛才所說過的話,如果愛會造成自己的痛苦的話,如果世界和她無法都選擇的話,那麼她寧可消失掉。
大多數不明所以的人大概會是這麼想的吧,如果少女的愛是一切矛盾的根源,那隻要放棄掉這份愛不就好了麼?悠也這麼曾經想過,在事情暴露了以後,面對社會的壓力,悠也想過和穹分開,結束這一份感情,還說服自己這是為了兩人好。
但是自己有真的考慮過穹的所思所想麼?在自以為是地做出決斷之時,真的是為了穹在考慮麼?
正如穹那時候的吶喊那樣:悠想讓我怎麼做呢?
自己將她和世俗擺在了天平的兩側,以為減去了那份曝光的情感就可以茍求一個平衡,但是這樣的茍且就能獲得真正的幸福了麼,還是說,只要像個人偶一樣,陪在自己身邊,這樣就好了?
割捨了那份情感,也就是拋棄了整個穹啊,因為少女唯一能表現的,唯一還剩下的感情,就只有那份坦率真誠的愛意而已了。
正是自己,將穹逼到不得不離去的地步啊。
水灌進喉嚨裡的苦澀和腥鹹擠壓出肺內的最後一絲空氣,手腳開始無規則地抖動,分不清是自己有意識地掙紮,還是不受控制地痙攣。悠彷彿已經明瞭這一微妙的變化所包含的意義,竭盡全力也只能像軟體的水母一般微微劃動四肢,向著同樣靜靜下沉的穹靠近。
自己是如此的無力,哪怕無比地想要拯救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穹下沉,將少女逼到如此地步的自己,甚至連一絲絲挽回都做不到。
我會死麼?在一切的終焉面前,似乎以前所有以活著為前提的糾結和彷徨都不在是阻礙了。逐漸喪失的意識,感受到了彷彿靈魂解脫般的輕松。
悠蜷縮起自己的手臂,向著眼前已經無法分辨的人影抱去,至於指間有沒有實質的觸感卻早已無法感受到。胸腔終究放棄了憋氣,吐出的最後一團帶著嘆息的氣泡在水中破散,碾碎了斑斕的光影。天上璀璨的星河似乎能倒映進湖底,兩人的身體像是輕飄飄的鴻毛,逐漸飄向悠遠蒼穹的方向。
對不起,穹,我沒能救你。不過,這或許是最好的方法,一起,去到一個可以容得下我們幸福的,只有我們兩人的世界······
兩人不再掙紮的湖水,平靜得像是母親的子宮,雙生子安詳地依偎著,無聲地汲取彼此給予的最初的溫暖。
2.
穹的眼睛無神地睜開,面對著天空的方向,清晰可見的星河倒映在湖面,投射下來的微弱星光在湖水中被微小的氣泡折射,拉長,像是劃動出了纖細的尾跡。
徹底放鬆身體的每一分肌肉,在浮力的託舉下仿若回到家中的床蓆,天湖交界處散射成那片白茫茫的天花板,暗流代替晚風蕩起她的長發和裙擺,湖水像靜默的黑暗般慢慢將人窒息。
視野所及,處處都彌散著的銀色發絲,在幽暗的水裡顯得那麼地明顯,只有黑暗才可棲身的自己,偏偏被給予了這麼耀眼的色彩。
如果一切都恍若平常那般光景,遺忘,黑暗,與世隔離,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與幸福産生聯系。那麼······死亡,也並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的東西。
對於存在不為人所容的感情的我,已經沒有其他留存於此的渴求了。
如果世界終究沒有一條特別的路可讓我的這份感情沐浴在光明之下,那就請用對萬物都平等相待的仁慈讓我回歸於黑暗的安寧之中吧。
身體漸漸地下沉,在因為失去體溫而逐漸被抽離的意識裡,冰冷的湖水逐漸將月亮的影子驅逐成一塊小小的仿若隨時可能被黑暗完全吞沒的光暈,光暈隨著湖面的波浪虛虛實實地閃動著,像是一面晦暗的鏡子,因為穹在裡面看到了自己的來生——銀白色的身影,沖破了周圍黑暗的束縛,在自己的視線裡愈發清晰,最終來到了自己的面前,可是卻沒有想象中地與自己融為一體,將自己帶去混沌中轉生,而是微微地將自己抱入了懷中。
看著眼前凝固著解脫神色的熟悉面容,逐漸混沌的意識裡彷彿閃過一道霹靂,讓穹清晰地認知到眼前的人,竟然是自己認為應該留在人間,走完幸福人生的悠。
為什麼悠會在這裡?穹因為悠的出現而感到不知所措,就像你已經搭上了前往遠方的列車,回過神來卻發現無意間拉上了為自己送行的人一般,但是悠安詳的表情卻告知了穹,他會在這裡,並不是一種偶然,而是一種決然。
悠的嘴唇無聲地動著,沒有光可以看,沒有聲音可以聽,但是穹知道,已經忘記了求生的念頭的悠卻無法忘記的那兩個音節,是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