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人看著他們只是一味推脫,心裡發急,又恨小嬋不爭氣——只等他家唯一剩下的這個女兒在遲家門框上一索子吊死了,就好動手替她複仇。但是究竟茲事體大,未便催促。
巷堂裡圍了個水洩不通,人們是永遠不會缺了談資的,一時間議論紛紛,都當作新聞來講。
瘦鵑抱臂看著,她的目光掠過遲寶絡,寶絡的眼睛便躲閃著避了開去,再看向馮小嬋,她是站在那裡如同篩糠。
馮小嬋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但瘦鵑看著,總覺得她是一時腿軟,才栽倒了下去。她嗚嚥著哭道:“我……我同……我同先生有了夫妻之實……反正嫁到王家,被人發現了也是一死,倒不如跑出來,興許先生還念著一點舊情,能容了我,留我一個茍且偷生……”
瘦鵑反倒扯了扯嘴角,笑了出來,妙極,妙極。
“馮小嬋?”遲秉文震驚的看著地上潸然淚下的年輕女人。
她的肩膀因為哭泣連帶著一聳一聳,“先生……你難道就這樣狠心?眼睜睜看著我去送死?”
馮家人一聽,錯愕之餘更是不依不饒。
竟鬧到了一個無法收場的地步。
“我們不管你遲家怎樣,好好地一個清白姑娘就叫你們家這畜生給糟蹋了!要麼,就叫她一索子吊死算了!生是你們家的人,死也是你們家的鬼!要麼,你們趁早給我迎了我家姑娘進門,反正你們那畜生同他婆娘早就離了婚!”
遲太太又急又氣,臉漲得通紅,她是沒想到老了老了,竟還能遇上這樣一件丟了祖宗八輩名聲的醜事:“離什麼?他們好好的!”
馮小嬋雖然抽抽噎噎,然而耳朵卻聽得分明,她哆嗦著一張失了血色的嘴唇,詫異的看了他們夫妻倆一眼。
“噢!又沒離婚?我們是不管的,哪怕做個姨太太呢,就要你們點頭,我們馮家也就不追究這事了,要不,除非你們一輩子躲著不出這個門,只要有人一踏出這個門檻兒,馬上就綁起來,咱們結結實實的鬧一場,叫警察也好,反正我們馮家的臉早就丟盡了!”
遲太太氣不順,一手緊緊地撫住胸口,罵道:“你們也鬧得太不像話!”
自然又是喊打喊鬧的折騰了半晌,人是越聚越多。遲太太逼不得已,終於被迫著點頭道:“先叫她住在這兒,等風頭過去了,你們再把她接回家裡去。我們遲家是容不下她!更高攀不起你們這樣無賴的親戚!”
又許諾了一些錢財上的好處,馮家的人聽了,也就散了。
瘦鵑看夠了這出戲,一個人先悄悄地溜進了屋裡。
馮小嬋不知何時從地上爬了起來,撣了撣褲腿上沾著的泥灰,頗為得意的在她身後含蓄地笑道:“周……小姐,我真是歉疚。”
她臉上甚至還髒兮兮的留著方才大哭過一場的痕跡。
瘦鵑回身,瞅著她冷笑:“馮小姐,這事兒你騙騙你家裡人還好,我是不上當的。恐怕你家裡人也是‘願意’上當,你嫁不成王家,又丟了他們的臉,只好配合著你演了這麼一場鬧劇,往後你的人生、他們的供養,也就有了來源。你不懂?”
馮小嬋怔住在原地。
瘦鵑又道:“誰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你那做交際花的姐姐馮小寒患了肺癆死了,供你讀書的金錢來源斷了,不止如此,就是你家裡人的吃穿用度,也沒有了進項。所以他們商量著讓你不要讀書了,抓緊嫁個人,是不是?”
“你……你調查我?”
瘦鵑笑了笑,又徑自說下去:“我知道窮人家的孩子想出人頭地,得付出多大的努力,然而你卻只是毫無愧意的花著你姐姐的錢,從來也想不到要自己去掙錢,每日每日的沉湎於同自己教授的‘愛情’裡,我真懷疑你根本不懂什麼是愛情。我知道遲秉文偷偷地拿了錢給你,讓你交學費。現在呢,又靠著蹩腳的謊言住進遲公館,你明明知道遲先生愛你,明明知道早晚有一天會修成正果,為什麼這麼急不可待的用這樣的方式,住進來?”
瘦鵑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馮小嬋,我是真看不起你。”
馮小嬋怔了半晌,忽然低低的叫道:“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窮人家的孩子要多努力!你也不知道先生他——”她忽然噤了聲,臉色蒼白的望著面前這個氣勢淩人的女子。
瘦鵑一聳肩,眉目分毫未動:“呵,可我知道的還是比你要多。”
門外牆邊的秋草被風吹得四面飄搖。
寶絡跟在秉文的身後小心翼翼地道:“小嬋來咱們家住……大哥預備給她住在哪兒?”
遲秉文頓了頓步子,忽然返身盯著寶絡,劈頭問道:“這是你幹的好事?你把她藏在咱們家裡的?”
遲寶絡瑟縮了一下,“我不知道……她今天早上忽然來敲門,我就……就讓她進來了……”
遲秉文扯著嘴角,笑著點了點頭,忽然一拳重重的砸在了桌上。
遲寶絡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她顫著聲道:“大哥……小嬋來了,你難道……難道不應該……”
他冷笑著反問:“不應該什麼?”
“她是……她是為了你才逃婚的!她一個人跑了出來,大哥你難道不應該慶幸嗎?否則今天,她已經成了王家的少奶奶了!你們就再也沒有可能了!”
“我為什麼要慶幸?遲寶絡你搞清楚,她逃不逃婚,嫁不嫁人,都跟我沒有關系!”
寶絡咬著唇,不解地沖他嚷道:“大哥!你又何必說氣話?”
秉文氣結,苦笑了一聲。他忽然一眼看見了站在樓梯口含著笑的瘦鵑,一時間只覺得百口莫辯。
瘦鵑返身要上樓,秉文見了,蹙眉朝寶絡丟下一句:“先把書房騰出來給她住,別的房間也沒有。”便急急的跟上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