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是貓抓老鼠,湯姆和傑米,少了哪個都沒意思。
她暗暗地想道:男人不過如此——都是嘴上說的痛快。
她下了車,從手包裡拿出錢來付了,一個人穿過濕膩膩的巷堂,黴撲氣很重。她進了租戶的大門,又穿過廊上,那古老的地板年久失修,有兩塊吱吱響著。
她進了屋裡,走的時候忘了關窗,深秋的冷風很不客氣的灌進來,冷得一下子透不過氣。
對面樓裡有兩扇窗子裡漏出點燈光,她藉著這濛濛地光亮,還有天邊高懸的一鈎纖月,擦著洋火點亮了桌上的一隻蠟燭。蠟燭燒的只剩下了半截,她每日出去跑事情,還沒來得及更換。
都快要到冬天了,這房間裡竟然連一個火爐也沒有,瘦鵑不由得能想見冬日裡凍得瑟縮的樣子。
但是她不買,不是沒有錢。她打定了主意要在冬天正式來臨之前先做成一筆生意,好早一點搬進精緻的房子裡去住。她自信自己不會一直盤踞在這間簡陋的小屋裡。
瘦鵑本來是打算開一家會計師事務所的,這是她的老本行。服務的物件也多,洋行、江海關、鹽務、鐵路、郵政以及各種各樣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的私營工商企業。
尤其是目前的這一片政局,隨著經濟的發展,涉及會計事務糾紛,卻受制於外國列強的不公正現象的日益增多。
“國人之含冤不白者,實不可勝記。”這是當年註冊會計師第一人謝霖先生的原句。
她也當然知道,就連到了現代的中國,都還有什麼美其名曰的“反壟斷”舉措呢。
整個行業是欣欣向榮,然而好像對於瘦鵑來說,前途並不明朗,首先她仍然得考證,那幾個證,沒有幾年又一定拿不到,可她賺錢的心思太迫切了,等不下去,只好放棄了這一條出路。
也不知怎麼的,眼光突然投向了床墊製造,她當年給床墊製造的企業審過報表,對於這一個行業,她還是有許多深入瞭解的。
她記得“席夢思”的神話,並且躍躍欲試,趁著中國的市場還沒有被開啟,她心裡竊喜的想著——在這一個空間裡,也要創造一個屬於自己的床墊神話。
她從宴會上面的政要名流口中得知,山東有一家生産彈簧的廠子幾欲倒閉,她立時打定了主意要把那廠子收購進來。
可她沒有錢。
她整個人罩在搖搖晃晃的燭影裡,趴在桌上絞盡腦汁的思考著她的謀生之路。
黑色的天空裡微微有幾點星光。
夜深了,隔壁一條弄堂裡的人聲也漸漸地寂靜下來。她忽然格外清晰的聽見狹窄的樓梯間傳來咚咚的踩踏聲。按理說這個時間點,這一家的租戶們都放了工回來,早已入眠了,哪裡來的上樓的聲音?
她支起頭凝神聽著,那聲音倒越來越近了,窗外一陣窸窸窣窣。
有人在敲門,敲三下又停一停。
她心裡撲通一響,像給個大箱子撞了一下,連踩在灰舊水泥地板上的腳都軟了。
她想著房東家就住在樓下,大抵是不會進來賊人小偷的。便壯著膽子問道:“誰呀?”
外頭那人卻輕輕笑了,“是我。”
她的喉嚨緊張而扁平,又緊跟著問了一句:“你又是誰?”
“遲秉文。”
她心下立時一鬆,恨不得這就跑過去錘他,叫他嚇人!然而她捺住了這一種沖動,也不給他開門,冷聲道:“大半夜的,你來做什麼?”
“我不放心你。”
瘦鵑不說話。
遲秉文立在門口,一隻手倚著門框,頓了頓,他輕聲的朝門裡的女人說道:“你先開開門,好不好?”
瘦鵑要面子,她怕僵持的太久,兩個人屋裡屋外的說話,倒引得租戶們出來看熱鬧,惹人閑話,到底是走到了門前,把門閂抽開了。
房裡縱橫疊著些衣箱洗面架之類。朝南的窗下有一張八仙桌擺著,桌上放著鏡子粉盒胭脂罐之類,都整理得清清楚楚。正中央點了一隻蠟燭,照著圓圓的一圈淡影。東西北三面靠牆的地方,都貼上了舊報紙,想來是為了掩蓋經年的黴斑。東北角裡,有一張床鋪簡簡單單的鋪在那裡,素白的帳子外頭,還斜掛著一道花布的簾子。
房間裡頭收拾得幹淨得很,雖然簡陋一些,然而畢竟出自女人的一雙手。凡是進了這房,任誰都能感得到一種閑適安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