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鵑失笑,同他一一列舉:“第一,我沒有躲著你。第二,離婚協議可是你自己叫人送來的。第三,什麼叫偷偷?我明明留了字條的吧?先生您不要誣賴我哦。”
他看著她似乎是突然獨立起來的人格,臉上忽然流露出一種複雜的表情,喃喃道:“我沒想到......你真會簽了字。”
“你該想到的。”
“瘦鵑......”
他的聲音裡忽然帶出一種難言的迫切與懊惱,懇求道:“你回來吧,回來,好不好?”
“不好!”
瘦鵑皺起眉頭,話裡毫不留情:“我好不容易才同你離的婚,如今我們兩訖,各不相欠,你也不要管我,我也不去管你。這不就是你長久以來的心願麼?”
“可我反悔了。或許——”他的腳步隨著話音停了下來,定定的立在舞池之中,“或許我們——”
秉文不說話了,頹然的蹙著額。
靜默間,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掌上傳來的些微顫抖。
馮小嬋一個人立在鏡子前,眼淚便像拋沙似的落了下來。
遲寶絡跟著走了進來,早便料到似的嘆了一口氣道:“我哥恐怕是發燒發糊塗了!小嬋你不必同他置氣,你知道的,我哥他有多喜歡你!要不然他病成這個樣子,也不會因為你說了一句想到這裡來,就硬撐著陪你過來了。”
馮小嬋聽了,當下眼淚湧的更兇,止也止不住似的。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終於抹了抹臉上一陣陣湧出來的冰涼的淚水,喃喃地,一遍遍地重複道:“是,先生喜歡我……只喜歡我一個人。”
她知道今晚陳公館裡將要舉辦宴會,也知道遲秉文收到了周瘦鵑叫人送來的離婚協議。但她更清楚的是那天傍晚,阿小匆匆地跑來教工宿舍敲門,當她說到周瘦鵑離開遲公館的時候,遲秉文臉上的那一種驚駭地表情。
他當時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因為吊了一瓶鹽水,才剛有了一些力氣,卻仍舊不假思索的拔掉了針頭,掙紮著下床,同阿小出去。他們找了瘦鵑一夜。
她站在他的房間門口,怔怔的看著這一切。
自從遲秉文那天晚上發起了低燒,她便一直想要親自去照料,然而每次陳伯玉從房裡出來,都是相同的一句回話:“秉文這病來的兇,他怕傳染了你,所以不讓你進去,他要你回宿舍裡去好好休息,不用管他。”陳伯玉說話時,眼睛並沒有看向她,甚至躲躲閃閃的,避開了她探尋的目光。
她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哪裡不對——她的那一種不安漸漸擴散到了整個心房。
據說,第二天,天剛矇矇亮,疲病交加的遲秉文終於體力不支的暈倒在了路邊,還是阿小叫了輛人力車才將他送去了醫院。
他才剛醒,又堅持著要出院。
好像是因為擔心周瘦鵑,擔心她萬一在外面遇到了什麼事情,到學校裡去找他,他卻不在。
遲寶絡不知道這些狀況,她和陳伯玉兩個人正你儂我儂,沉浸在他們自己的愛河裡,根本顧慮不到旁人身上發生的種種變化。
寶絡無心流露出來的戀愛中的甜蜜,使得馮小嬋甚至把寶絡也連帶著憤恨了起來。
舉辦宴會的日子一天天的挨近了。
這一天,她下定了決心,纏著陳伯玉拿來了鑰匙,在午後悄悄的走進了遲秉文的宿舍。
他一個人靜靜地疲憊的躺在那裡。幾日來,面頰消瘦了許多,顴骨高高的凸出,兩片嘴唇也因為燒熱而泛出一種幹裂的蒼白。
她的心裡忽然生出了一種痛意——這是她拼盡全力才得到的男人,她不能容許他對於她的那一份喜歡一點點抽離。
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遲秉文在這裡斷斷續續地住了兩年,房間卻仍舊同初次見到的一般,顯得很空。洗臉毛巾晾在椅背上,被風吹的已經幹硬了。他的西服外套隨意的擱在桌上,還有他的一杆鋼筆和一把梳子。床頭一隻不大不小的箱子,裡面放了他從家裡帶來的衣服和書籍。
他這幾日換下來的襯衣,由於家裡的傭人每日都來送取,都給他洗幹淨了,疊得齊齊整整的,放在他的箱子上。
枕邊還有一本書。
秉文在夢裡囈語,斷斷續續地叫著什麼。
馮小嬋湊近了一些,終於聽清了從他口中發出的一句句焦急而無奈的“瘦鵑……”
正是下午兩點鐘,太陽最熱烈的時候。她在窗戶外漏進來的日光下呆呆地望著這一切。
她看著他近在咫尺地臉,心裡恍恍惚惚的,好像做夢一樣。
她抑制不住的抽噎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終於準時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