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滄抬眼看了看他,沒有執意堅持下去。他直起背脊,將骨節分明的蒼白手掌攤開伸到了沐野面前。
這次沐野沒有拒絕,他直接伸手,握住了對方微涼的手掌。
時常的身體接觸是和自己的伴生獸保持親密和訓練默契的極為有效的方式,而且少年也習慣了動物們伸過來的毛茸茸的肉墊和尖尖的細爪。只不過,和之前的握手相比,藍鯨先生的方式略有不同。沐野低頭看了看兩人十指交握的手掌,還沒開口說些什麼,就聽身旁的人開口道:“跟好,仔細腳下路滑。”
沐野眨了眨眼睛,乖乖點頭道:“好。”
和之前居住過兩夜的沙灘不同,兩人上岸的地方多是大塊的礁石,向外走了十幾米,才從高處看見了不遠處外側略顯平坦的沙石。
在海邊石頭上走路的確有些費力,但是沐野從小沒少在森林裡跑著玩,再加上藍鯨先生時刻的提點,兩人找了一條最順暢的石頭小路慢慢走到岸邊,過程也並不算太難。
不過和白滄的如履平地相比,沐野走起來還是花費了一點力氣。海邊礁石常年被海浪沖刷,除了尖銳的邊稜之外,礁石表面大多都有些過於平滑,並沒有可以穩穩落腳的幹燥之處。再加上濕潤環境下形成的苔被,一不小心就會踩住虛滑。等鞋底被蹭濕之後,再走起來就更覺得費力了。
在沐野沒有察覺出來的時候,白滄已經配合著他的步伐調整了自己的速度。所以雖然兩人的腳程並不慢,但一路走來,沐野也沒有生出太多匆忙的感覺。
離松軟的沙灘只剩不到十米的距離時,白滄握著人的手,把身後的少年接到自己踩的石頭上。他看了看對方因為走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確定人沒什麼大礙之後,才鬆手屈指蹭了蹭少年的下頜:“要去沙灘上等,還是在這裡看我捉蝦?”
潛移默化之下,沐野已經把這些親暱的小動作看做了尋常的相處。他偏了偏頭,有些好奇地問道:“捉蝦?”
白滄向一旁看了看,沒有說話。他走到礁石邊緣朝下看了一眼,就邁步輕巧地躍了下去。從兩人所在的礁石上到下方體積小得多的碎石上有將近一米的落差,但是從白滄的動作裡,卻連一點反沖的力道都沒有看出來。
下去之後,白滄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彎下了腰來。因為他背對著礁石,沐野並沒有看清藍鯨先生的具體動作,只有幾塊碎石明顯得動了動,隨後,直腰起身的白滄手中就捏住了一個隻身體就有兩個成年男人手掌長的大鉗龍蝦。
等男人抬手把龍蝦示意給少年看時,沐野不由驚訝地長大了嘴巴:“它好大……”
他原本以為藍鯨先生說的蝦還是之前在海裡用網兜撈起的那些磷蝦,卻沒想到對方從石縫裡找出的龍蝦會這麼大。沐野還在吃驚的時候,白滄已經從不遠處走了回來,站在巨石下方抬起手臂,把手裡的龍蝦遞給了他。
棕紅色的龍蝦周身分佈著深深淺淺的規律斑點,還在揮舞的幾條長長細爪看起來頗有些駭人。但在它身體的頂端,兩個碩大的蝦鉗已經被一層薄薄的水流服帖的包裹了起來,不細看時甚至無法察覺。
禁錮蝦鉗的水流看起來像個透明的外套,尖尖的鉗腳被裹住無法開啟,這樣的龍蝦雖然看起來樣子有些兇猛,但實際上已經沒有了傷人的能力。
沐野蹲下身來把男人手裡的龍蝦接了過來,他正好奇地觀察著手中的大蝦時,男人已經單手扶住巨石邊稜,動作利落地翻了上來。
沐野抬頭看著他,有點猶豫地問道:“這個,捉了是要吃它嗎?”
白滄低頭看著他:“去鎮上賣掉換東西。”
沐野又低頭看看手裡的蝦,看起來有些躊躇。
白滄也單膝向下蹲了下來,他抬手揉了揉沐野腦後柔軟的發絲:“它們沒有精氣,和我不一樣。”
或許是考慮到了自己的特殊性,白滄又補了一句:“和其他能被馴養的動物也不一樣。”
沐野抬起頭來,一副很認真在聽講的模樣。
白滄被他的表情惹得不由生出些笑意來,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耐心地和他繼續講:“哺乳動物裡,大多數物種的全部個體都可以擁有獨立意識,從而産生精氣。有了精氣之後,他們才有可能和人類建立聯系。”
“而在更低階的物種裡,絕大多數個體都無法産生獨立意識。”白滄說著,看了看沐野手裡的龍蝦,“在海裡,有精氣的野物種類屈指可數,被大多數動物當做食物的蝦蟹魚貝一類,我們在吃它們之前,並不會考慮其他的事情。”
沐野的心思被男人看穿,聽完解釋之後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他看了看手裡的龍蝦,又抬頭看著他的藍鯨先生:“那,所有的鯨魚都可以有精氣嗎?”
白滄聽出了一點端倪,他回答道:“鯨魚有這種資質,但並不是所有的鯨魚都能夠做到。”
沐野抿了抿唇:“那是不是……機率也不太高?”
白滄緩聲道:“很低。”
他伸手去把少年頰側散落的軟發攏到了耳後,低沉的聲音夾雜著吹拂而來的海風:“在這片海域裡,至今還只有我一個。”
沐野輕聲道:“藍鯨先生好厲害……”
白滄的表情有些微妙,他看起來有些想微笑,但更多的,卻是神色裡一種淡淡的自豪:“是小野厲害才對。”
他沒有告訴沐野的是,這些有關物種和契約之間的知識,並非來自於他自己。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人曾經對著一隻尚且懵懂的鯨魚,教給了它整個世界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