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到了終點站前的“臨江村”一站,抱著嬰兒的母親要下車了。這次她等車停穩了才站起來,又是一手拿著雨傘一手提著牛仔布袋。下車前她特意在張霧面前站定,對她笑著道了聲謝。
張霧這才猛然從電話的哭泣中回過神來,連忙摘下耳機對這母親友善地點了點頭。
母親揹著已經停止哭泣的嬰兒下了車,她很快地開啟雨傘將自己和孩子遮蔽在風雨下,並有力地提著行李往通往村子的水泥小道上走去。
車上剩下的到終點站下車的男人終於鬆了口氣。
張霧回過頭來再次拿起手機時,不知道是自己不慎碰到了拒接鍵還是對方掛掉了電話,顯示通話結束。
張霧握著手機地等了一會兒,但是邢丹沒有再打來電話。這使一向敏感的不禁猜想,是否在剛才放下耳機到結束通話電話的時間裡,邢丹是否又說了什麼比剛才更使他驚訝的話。如果她說了,是否是自己的沒有反應刺激了她使她掛了電話?
手機在張霧的兩手間不安地換來換去,然而終究沒有任何動靜。他翻開通話記錄,點選邢丹撥來的電話號碼,手指在號碼上左右搖擺。
他看到了遠處禾風小憩那座仿唐的閣樓,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差點要了性命的那場酒。
張霧將手指移開了,他的最後一絲猶豫被icu裡的痛苦消除。他將手機塞進褲兜中最深的地方,再次將視線移向窗外。
將近禾風小憩的景色越發荒涼,這是禾風一年中最冷淡的季節。也許正是因為生意冷清,“掌櫃的”才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探討”禾風的未來上。
稻田裡只剩下一茬一茬的水稻頭,霜色籠罩著枯黃的根和濕潤的泥巴。
張霧在終點站下車了,出人意料的是,同車的中年男人也往通向禾風民宿的小路走去。張霧猜想他不是客人,因為他覺得像他這樣的人絕不會在冬日裡大老遠跑到這個荒涼的地方來住宿。他應該是來找何銳的。
想到這裡,張霧故意放慢了腳步讓他先走。中年男人回頭看了張霧一眼,似乎要張口問話,但見他突然停住腳步環視別的地方,於是點起一支煙撐著自己的大黑傘快步走了。
他的腳步很快,一身標準的黑色正裝配上一把大黑傘步履匆匆地往煙雨濛濛的樹林裡走去,從後面看去像是急著去趕一個葬禮。
張霧心裡不好的預感更加明顯了。
他走上通往民宿的棧道。這條棧道已經失去了夏日時的生機,濕漉漉地踩滿了泥巴鞋印。三年前的冬天,他認識了一個中年女人,她讓張霧稱她珍姨。
他們就站在現在張霧現在站著的位置望著眼前的一大片荒廢的稻田,那時候也是寒冷的天氣下著小雨。那時的張霧如死後初生,他的眼裡沒有任何生機,就像那片荒廢的稻田。
珍姨就指著那片荒廢的稻田對他說:“‘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遊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是詩人海子著名的詩句,張霧聽了前面四個字就知道了。但他依舊木然地看著眼前衰敗的景象,並且預測接下來她就會發表一長串的心靈雞湯,因為幾乎每個在張霧面前念過這幾句詩的人臉上的表情都是享受的,語氣也都是輕快而愉悅的。
可他並不覺得這是一首使人充滿希望的詩。
“你聽過這幾句詩吧?”珍姨笑著問張霧,“我問的是廢話,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她自問自答。
張霧不想接話,他那時候根本連人都不願意看見。他答應珍姨一起出來走走,只是因為他害怕自己如果再繼續一個人待下去會自尋短見,而珍姨在某些事的看法上又與他有種奇妙的默契,但他沒有準備聽誰說任何雞湯。
“我覺得很多人都會認為這幾句詩寫的意境很美妙,‘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是多麼有詩情畫意的生活。”珍姨臉上依然掛著和藹的微笑,但那和那些嚮往“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人臉上的笑不同。
“但是海子沒有過上這種生活,他給人們描繪了一個充滿希望的明天,自己卻在25歲的時候臥軌自殺了。”珍姨臉上的笑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嘆息的凝重。
“海子在遺書上寫著‘我是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教師,我叫查海生,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你知道吧?”她停下來問張霧,然後又自答道,“你肯定知道的”。
“海子在自殺前的那個星期五見到了他的初戀女友,那個時候這個女孩已經成家了。那天晚上海子喝了很多酒,多到他不知道自己說過了什麼話,但他堅信自己說了很多傷害那個女孩子的話。他很內疚,無法原諒自己如此對待最愛的人。”珍姨說完了,她的臉上又恢複了親切的微笑。
張霧沒說話,他知道珍姨話裡有話。
“如果你真的期待‘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那最好的辦法不是喝酒,更不是臥軌。”她指著面前那片悽涼的稻田,“是將這片土地變成你喜歡的樣子”。
就這樣,張霧從珍姨手裡以十分良心的價格租下了這片衰敗的稻田。每年春天稻田裡冒出的油綠油綠的禾苗,就像張霧心底一點一點滋生的新希望,一直到現在。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停更一天,後天再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