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你寫的嗎?”
“那是草稿,我給你作為參考的。正式寫了什麼,我並不知道,應該誰寫誰簽名,不是嗎?”
“我根本沒有動筆,我叫了幾個學生來寫的,他們基本是抄抄你寫的東西。”
“不是吧?我知道有一些話我從來就沒有寫過,那是從何而來的?”
“大興”突然冒火了,“為什麼你的事要我來做?我只是幫你完成了而已。”
“我是因為出了意外事故,是學校請你幫忙的。”
“誰叫你出意外的!是我嗎?”他一邊說一邊轉身就走,“你的事就籤你的名字,這有什麼錯!”
我就這麼憋著一肚子的氣,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絕對沒有責任心的人,泥鰍一樣地滑走了。
本來沒有見到他時,我還存在幻想,希望他會像餘英老師那樣爽快,我也就痛快了。大家可以商量出個解決問題的意見,替七九屆的幾個不愉快的同學,去糾正一下不適當的評議,哪怕說是學生抄錯了,也給他們一個更好的說法。
結果,這個“大興”真就是個“大興”!他好像不是個老師,竟然會將評定學生的事讓學生自己去操作!也不管寫了什麼對別人有惡意傾向的話,並給人造成了嚴重傷害,事後卻又失口否認自己的責任!更惡劣的是籤我的名字,嫁禍於我了。現在看上去,他還根本不當一回事!
那時候是沒有法治的,我氣得半死卻無處伸冤!因為,校辦公室主任也剛剛告訴我,代我簽字“天經地義”。好像這冤枉官司,就得由我來莫名其妙地扛了?!
其實,我已經被氣糊塗了,這裡面還另有一個毒手,我卻把它混在一起,合二為一了,也就是把這一切,全都怪罪在那個“弄大興”身上了。
時隔二十多年後才知道,辦公室高主任告訴我的“代簽字”事件是另有其人。這種“嫁禍於人”的惡劣行徑,事實上不止是一個“大興”,也就是,邢老師的“大興”是個明的“大興”,而另一個簽字人才是一個躲在暗處的“大興”,一個真正惡毒的黑影。
我沒有辦法去為自己洗清冤屈了,但是,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幫助學生洗去陰影。
沒有任何猶豫,我打電話給了奉新縣教育局。給他們說明了情況,要求更正小劉的畢業評語。他們告訴我,小劉已經離開了教育局,她自己想辦法跳到了縣檢察院。
這個事故,就此憋在我的肚子裡,委屈了整整二十多年後,才得以“昭雪”。給我昭雪的時候,已經進入二十一世紀了。
後話提前說:
我在上海退休後,正在張江汽車專修學院當英語老師。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個電話,是七九屆文藝班美術組學生溫飛雄打來的。他告訴我,他生了病,需要靠血透活著。他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見見我。我毫不猶豫,答應了他。
我們七九屆文藝班的班長叫和平,他與另外幾個同學,一聽到我要來江西看望生病的同學,就立即組織起來,安排了一次我們文藝班的聚會。
那次聚會,來了三十多個學生,我很激動。有好幾個同學,我一眼看到就認出來了:
首先是甘勇,當年在學校時,他是個英俊少年,他經常會到我宿舍來,我們總是有話可以掰開來細談,很投合。現在他站在我前面,進入中老年的他卻有了領袖的模樣。
還有聰明伶俐的雷淑萍,她是學美術的,當學生時,她的自控力就比誰都強,學習生活的作息規律,從不打破。想不到這次見面她成了大師了,會看風水會算命,雖說是玄學,可當她非常準確地說出一個人的過去和現在的情況,就不由人不信她的預測也會很有價值了;
還有一天笑到晚的汪小玲,憨厚的袁國華,活躍的衛星,……
牛洪泳的弟弟也來了,也就是這個善良的牛弟弟,又一次撥通了他哥哥的電話,要我與牛洪泳直接說話。這一次,我與他溝通順暢了,心裡芥蒂也消除了,他已經做了監獄長,我為他非常開心,會談心的他對罪犯的靈魂改造應該是易如反掌,馬到成功。
副班長佟梅還組織開會,大家熱烈發言。我實在太感動,幾次忍不住流淚。我的發言特別提到了小劉的那件事,也作了自我批評,說我當年做班主任的時候,有許多不稱職的地方,想不到同學們會如此寬容我,還特地來看我,那是同學們的自身素質修養高,而我,只是一個最普通的人。
我還與同學們一起,給溫飛雄捐款。之後,我又在上海給他想辦法買到了當時非常缺的“胎盤球蛋白”,託了雷淑萍送過去的。
如此一來,我的出現與講話,讓遠在珠海的小劉和在無錫的司同學知道了。又隔了一年,他們終於來見我了。
我這才知道,他們畢業鑑定上的所謂評語是什麼了。尤其是司同學的那幾句“上面”要求寫的話,在我的腦子裡,還從沒有過此類的言語儲存。我特地當場簽字給他看,司同學才與我完全解開了心結。
他笑著對我說,“這個簽名我已經恨了二十八年了,今天,我才知道是白恨了。”
可是,我們依然不知道那個背後的“大興”是個什麼人。
事到如今,那種型別的“評語”已不再重要,因為社會變化很大,從前每個人都有的、與命運休慼相關的檔案袋早已被取消了,當然,與此相關聯的整人的“材料”也隨著“檔案”改革,都被扔進了歷史的垃圾桶裡了。
沒隔多久,溫飛雄同學逝世了。他在陷入彌留之際,特別關照了同班同學小福,一定要將他的事告知我。這樣的師生之情,讓我很動容。
他們這個班的班長和平,在此事之後沒有多久來了上海,特地打電話給我,他有話要對我說。我趕過去了。
他說的第一件事就是:溫飛雄做生意做得很好的時候,他怎麼沒有想到您?他生病了卻來找您,您不生氣嗎?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很真誠地說:“一個學生,在事業有成時想到老師,那是他心好。而在他生病時想到了老師,那是因為在他的心裡,這個老師一定是個心很好的人,所以,我也一樣感動。我不是個有錢人,聚會後,我已經積存起了一萬元,準備等他找到了腎源,就立即資助他。”
和平班長想不通,他說:“老師,您不是太……不就是魯迅筆下的“阿Q”精神勝利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