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個上午拍畢業照,學校請了縣照相館的專業師傅來拍的。五個畢業班,鬧哄哄地擠在籃球場上,多像我們宿舍前那幾棵大樹上,每天清晨會嘰嘰喳喳的小鳥呀,但是,一會兒“小鳥們”就要“大事臨頭各自飛了!”
同學們心裡的留戀都還沒來得及翻湧出來,就已經被一片“再見”聲淹沒……聲音裡面夾雜著複雜的情緒,不知道是分別的痛苦,還是分配的焦慮……
凌萍與我說了一聲,她有車子來接,不能等下午開歡送大會,拍好照就走。
我們那個大房間裡的同學們一忽弄走了一半。
我與維琪還有高安本縣的幾個同學還在。好像男同學們更少,心不在焉的鄒班谷班,不得已留在學校,其他班也只有三三兩兩的還在,就是為了當好最後的歡送大會的代表。
那天晚上,想不到廖校長來我們寢室了。
廖校長是個非常典型的文雅書生,他的性格溫敦厚重。平時,他不太到女生宿舍或教室裡來的,但我們都認識他,是學校的第***,他的每一次發言都讓我們很關注,因為他思路清晰,說話沒有官腔很重的那幾句“詠歎調”,教學方面也很內行,所以大家都愛聽。尤其是他做人行事非常正,在領導圈裡說話算數,老師群裡威信很高。尤其他的愛人是柯醫生,所以一看到他,同學們就會陪感親切。
我們剩下的幾個女生搬小凳子,與他一起坐在寢室前的大陽臺上。
“你們要畢業了,給學校留幾句話吧。”他是這麼開頭的。
我們七嘴八舌地說了許多好話,他一直微笑著,聽著。
我說:“高安師範給我鍛鍊的機會是最多的,我很感謝。”
他眼裡含著溫和與親切的鼓勵,很留意地在傾聽我說話,並又問了一句:“你對學校的教學工作有什麼建議?”
這把我問住了,這是辦學理念,我心裡空空的,哪裡有合適的東西掏出來?不過,我情急之下倒也想出來了這麼一句:“我覺得學校邊教學邊組織實踐是很好的。我們一畢業就可以直接上講臺了。”
“你可以,你本來就是老師。”廖校長原來對我非常瞭解呢,“而且,汪建華的名氣不僅校內知道,校外也知道了。”
我被他這麼一說臉都紅了,“我,我是因為這個名字太普遍了,一叫就會有幾百個人應答呢。我們學校就有三個建華,七五屆有個唱歌的建華,七八屆有個跳舞的建華。”
“是哦,可她們都不及七七屆的建華,你要留校了。”
這可是學校最高階別的人告訴我,“要留校”了呢。然而我心裡還是沒有信心,就對著廖校長說:“還沒有最後確定呢。”
“唔,是的,你要兩手準備。”
我是第二天中午走的。兩隻箱子放在學校指定的房間裡,隨身帶的還是兩隻大旅行袋。
“我來送送你。”維琪馬上接過我的一隻袋子,我們一起走出了寢室,走出了校門……心裡五味雜陳,腳步邁得很沉,一步步都踩在那份深深的不捨裡。
到了車站,很快做好了買票寄行李的事,趁著還有半小時才開車,我們就在車門邊依依不捨地交談起來。
她說:“那個畫家羅老師給我介紹了一個物件,也是畫畫的。”
“我們都猜到了。”
“他姓王,今年年初,羅老師去上海學習交流美術繪畫,到了我家,看到我爸也喜歡畫,他們相談甚歡,於是,羅老師就想到了把也是愛好畫畫的小王介紹給我。”
維琪急性子,一口氣全告訴了我:“王家的父親是北方人,很早就參加了革命部隊,抗日戰爭,解放戰爭,隨部隊一直南下,轉業到了高安,沒有繼續跟著部隊打下去,成了高安縣統戰部部長。”
“那,你可以留在縣城嗎?”
“不知道呢,我明天去新街公社中學實習。所有人都得回原先推薦的地方。”
我們的心情不好,未來前途不怎麼明朗,因為學校把“骰子”一下子都撒出去了,可“底牌”誰都不知道。我與維琪是在這種暗色調的離情別意裡告別的。
到了奉新縣教育局,所有我們高師這屆本縣畢業生都擠在一個會議室裡。
我突然發現,高師的領隊是張主任。我的心馬上全被打亂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又在啃齧著我的心。儘管,他的那一隻好眼睛並不朝我看,但是,我覺得他身上每個毛孔都在對我發火。第六感是很準的,當縣教育局的一位老師說“現在宣佈畢業生的實習分配方案……”他立即說:“請等一下,我有事與你商量。”並轉身對著我們又加了一句:“同學們等一等,有一個同學要臨時換一下學校。”
他拉著那位老師走進旁邊的教室,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宣佈:其中,我被分到了離縣城有五里遠的赤岸中學。凌萍在奉新一中。她很奇怪,偷偷告訴我,她是知道分配名單的,明明昨天她看到的名單上,我是與她一起的……我被張主任調換了!這還不算,張主任更是加說了暗示的話:“同學們,你們的實習學校,基本就是今後安排的工作單位了。”
束手無策的我,在他“復仇”的火焰中,已經被“燒”得沒有了方向了,我只有很痛苦地接受這一切。只是不明白,他對我的如此“深仇大恨”從何而起的。
我去了赤岸中學。
那個學校就在公路邊,一個大圍牆圍了幾座樓房,樓房有三層的,也有二層的,基本都建在圍牆四周,也就是中間空出一個大操場。一根高高的旗杆,紅旗在迎風飄揚。我渾渾噩噩,居然真有一種感覺,旗子是因為我的心才存在,才飄揚,而學校更好像是在我的夢裡出現似的……
我被人帶到了老師宿舍,那座長長的二層樓房。樓梯在中間,我木訥地走了上去。帶領我的人,依然熱情地引路,右拐,一直走到頭,開啟頂頭一間房間讓我進去放行李,說他們已經請了清潔工阿姨來打掃過了。接著,我就一個人,“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地跌坐在空空的鋪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