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們二班參演的三十九個人,到教室放道具卸妝後,就已經要十點了。大家顧不上互相說說那興奮的心情,匆匆回各自的寢室了。
我先躲在一間空教室裡換好服裝,回到教室。就只看到喻班一個人在整理。
我對他說,“明天再說吧,今天夠累的了。”
“反正我回去也睡不著,你去休息吧,任務完成了,後面就輕鬆了!”
喻班的話很溫馨,我點點頭,本還想說幾句感謝的話,可因為我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渾身癱軟,只覺得嗓子很痛,發出的聲音沙沙啞啞,說不了什麼,就不再客氣,趕快回去了。
回到寢室,我便明白喻班說睡不著什麼意思了。
我的寢室裡,擠了一房間的人,十九個……不!是全體二十個女同學。
原來小芹從南昌特地趕來看我們演出了。她吊著受傷的胳膊,也擠坐在人堆裡……我們女同學,沒有一個能安睡的,都還在激動地說著笑著,平時還未等自修課下課鈴響,就會哈欠連天的那點睡意都不見了。
維琪說:“我聽到許多議論,說我們這一臺亂哄哄的戲,不正規,但是還蠻好看的。”
“那當然,”戚禎說:“我們每個人都發光發熱了,誰遇著這一股滾燙的青春活力匯成的激流,誰都會融化成‘同流合汙’!”
小楊馬上接話:“哈,真是‘合汙’?哪怕是順手順腳,那也讓人笑了個開心。”
“哈……”一寢室的人都大笑起來,原來,我們自己也會忍不住要笑,那種出了洋相,卻無所謂的爽朗心情,可能只有那個時候才有。
“好笑的地方多了,”維琪又忍不住說:“小黃,你演的李鐵梅,雙手舉著紅燈,放在額頭上,駝著背,滴溜溜轉了一圈,一條大辮子拖在背後,……我看了都笑得停不下來……”
小黃害羞地也跟著笑:“是小汪要我轉一圈的。”
我累得不行,已經自管自地刷好牙洗好臉,準備上床,想躺著與她們說話。可聽到這句話時,我也用沙啞的聲音插一句:“小黃唱得很好,就是太緊張了,紅燈要右手舉高一點,放在耳邊的……”
林苗忙不迭地發話了:“最結棍的是龍班長,他搶了楊小華的位置,站在老楊和小華的腿上,做了桅杆了……”
“怪不得,”戚禎接上去說:“他比小華高,我在船尾扯著紅綢的一頭,總覺得有點緊。大船搖呀搖呀,還差點把紅綢拉脫手了,我使勁地捏著綢帶,手疼得發抖,我還是咬牙拽著,真怕出岔子,看看……”她攤開雙手,果然手心紅紅的,不知是紅綢的紅染的,還是被勒紅的,“我可是做了一回真正的縴夫呢。”
小芹或許有點覺得對不起我,討好地說:“小汪代我跳白毛女,還是不錯的。”
“也有問題,”維琪說:“別班的人說:這個白毛女有點胖……我仔細一看,啊呀,服裝小了一號,小襖還馬虎,但是,褲管短了一截,最好笑的是還露出了裡面的棉毛褲管……”
我正在爬床,聽了這話,差點又踩空了踏腳,……回了一下神,便又啞著嗓子“呵呵呵”地笑起來了,“我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太緊張了。”
就在床邊的阿蘭連忙向我伸出手扶了一把,關切地說:“當心,你趕快爬上去歇著吧,最累的就是你了。”
文秀、維琪都說:“不管怎樣?任務完成了,你可以輕鬆輕鬆了。”
“嗯,”我終於爬上床,人輕輕地靠在枕頭上……這時,才真實地感到,我這艘已經超強力發揮的“小破船”,在大海里掙扎得太久,一經停靠,全身心都放鬆下來的同時,渾身哪兒哪兒都像脫臼似地疼……我知道這是能量已快耗盡,要粉身碎骨了……
“其實,大家都很辛苦呢。”我還是想說些什麼……
戚禎又開始總結了:“我們七七級二班,只是個普師班,拿得出這麼一臺戲,已經是狗攆鴨子呱呱叫啦!”
維琪說:“我聽觀眾在議論,七五屆的特點是靈活聰明,七六屆華麗貴氣,我們七七屆像一群泥腿子……”
我聽了雖稍有幾分不快,但並不覺得是別人貶低了自己這一群,還真感覺這個總結的人有點水平,於是就又沙沙地說:“很形象,我們是一群‘老農’呢。”
“老農我們也做不到,”戚禎說,“只是一群剛從農村出來的、一身鄉土氣息還來不及洗掉的人。”
“是呀,……可是這種人有一種本真,很純粹的……”我想說……還想說什麼……可眼皮不聽話了,腦子也迷糊了,我也實在沒有力氣繼續,就喃喃著,好像後面都是在夢境裡……依稀感到我依然在舞臺上排練,努力地說著:“左腳,右腳……”
不知道同學們又說了什麼,她們什麼時候走的……我的淺淺的意識裡,別人的任何評說都已經無關重要了,我要睡了……我完成了一件事,反正生米也做成了熟飯……
第二天,學校放假,我們大家都睡得不知道日頭已上三杆,窗外的小雀兒儘管還是發出幾百輛車的喧鬧,根本不起作用,兩棟宿舍裡都安安靜靜,還沒有人走動。
我眼睛是睜開了,躺在那靜謐的氣氛裡,真的是一種享受,那只有在大山裡才有的一種純淨,舒坦呀……怎麼好像很久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呢?真的不想動彈……
過了很久,我將頭伸出蚊帳看一下同學們,誰知下鋪的小黃也在用眼睛望著我,對面的文秀還向我晃了一下手,……原來,大家都醒了,可都不願意把久違的安寧打破。
我笑了,想說“九點多了,可能早飯都沒有了吧?”卻發現,我嗓子裡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完全啞了。
我的失聲同學們很快發現了,紛紛起床來問我,是不是要去找柯醫生,還是直接去高安醫院。
我一個勁地又搖頭又擺手……還連忙坐起來穿好衣服爬下床。
維琪伸手探探我的額頭說:“沒有發燒,純粹是累的。”
我趕緊點頭,看來沒有聲音後的我,只有肢體語言了,不是搖頭就是點頭,一肚子的話說不出來。把心給憋得太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