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上塔樓，看著坐在窗邊的穆老師，穆老師聽到動靜，也回頭望著他。
他的目光很溫和，溫和且順從，就好像打從一開始，他就已經打算好遵循所有的天意，他對阿寧報以微笑，似乎已經準備好接受這個結果了。
於是阿寧也笑了，她顯得輕鬆且歡快：“臨走之前，您還有什麼願望嗎？”
穆老師的笑容僵了片刻，只是那麼一剎那，他的目光又恢復了先前的溫順。他不知道阿寧的話意味著什麼，他是生還是死，他也不敢透『露』內心的想法，他不能再給她們添麻煩了。
可是，如果到了最後的話……
“如果可以的話，我是說，不勉強的話。”他望著阿寧，面容上帶了一點哀懇：“我想給小朗拖個夢，行嗎？”
唐念念來時聽到這個要求，和阿寧對望了一眼，很痛快的答應了。
“你不是常規靈魂，最好的辦法是把你帶上去，由阿寧親手幫你搭影橋，但是這樣的話夢裡阿寧也會在場，你介意嗎？”
穆老師搖了搖頭：“我已經很感激了。”
“別這麼說。”唐念念望著他，對他綻開一抹笑容：“舉手之勞。”
夢裡有霧，穆老師和阿寧一道踏上這條路的時候，四下全都是霧氣。
“我也不知道他願意在哪裡夢見你。”阿寧帶著他向前走，面向未知毫不遲疑、一絲恐懼都沒有：“你有什麼想說的，就在夢裡對他說吧，他醒來後會記得一些的。”
『迷』霧漸漸散去之後，放眼望去是一片無盡的海，彼時正逢天將明時，遠處的朝陽衝破了第一抹浮雲，萬物籠罩生機，海上一片靜謐。
“好美啊，”阿寧眯著眼看太陽，這是純淨的靈魂才會夢見的場景，通常人們很忙，以至於即使在夢中，也甚少夢見這樣閒暇的好時光：“在那裡！”
穆老師循著她的手指方向望去，看到一個小男孩蹲在地上玩沙土，一個紅『色』的塑膠桶，一把小鏟子，他已經玩得很開心了。
穆老師眼眶發酸，輕聲喚了句：“小朗……”
然後他邁開腿，幾乎是無意識的朝著男孩走去。
他當然不會忘記，這是他八歲的時候第一次帶他出遠門，小朗很喜歡大海，那個時候，他也很喜歡爸爸，牽著他的手走很遠很遠都不鬆開。
見到有人來，小男孩抬起了頭，他望著穆成華，眼神有那麼一刻的茫然，可是他很快展顏笑了。
“爸爸。”
穆老師還未開口便已含淚，他勉力衝他笑一笑，小男孩側側腦袋，有些疑『惑』：“爸爸，你怎麼有了白頭髮。”
穆老師不忍他一直抬著頭，蹲下身面對他，他遲疑了片刻，卻還是伸手撫上男孩的額頭：“小朗長大了，爸爸就老了。”
男孩的笑容像朝陽一樣燦爛：“那我就不長大，爸爸也永遠不會變老。”
穆成華覺得如鯁在喉。
孩子的願望如此簡單，就好像他從未經歷那些平淡與忙碌，當他閉上眼，所想見的只是回到八歲那年的一個早晨，牽著爸爸的手就可以走上很久很久。
這是心靈深處的聲音啊，他們之間，可以從來沒有那些隔閡、沒有那些陌生的怨懟。
穆成華笑起來，他覺得很欣慰，他很想展開雙臂把孩子抱在懷裡，可是又怕抱了就再也不捨得鬆開。
要走了，今生今世，不能再見了。
來時的一路，他想對穆朗說很多很多的話，想說對不起，想解釋這些年的虧欠，想說祝福、想說未來。想說如果再來一次，他一定盡到父親的責任，他還想看他長大、看他生兒育女……
可是面對這個孩子，面對他純真的笑臉，他覺得自己是那麼自私與渺小，那些千言萬語，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可是僅僅是見這麼一面，餘願足矣。
“小朗，好好照顧媽媽，你是男子漢了。”他捧起男孩的臉，朝陽灑在他臉上，彷彿綿延不絕的希望。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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