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主這才雙雙落座。
張煥的屁股剛一沾椅子,就迫切地說:“是這麼回事:家裡剛剛遇到了點麻煩事,實在是有些棘手,所以才來請你這位活神仙出山,以解燃眉之急呀!”
歷同謙虛地說:“那得看我有這個能力沒有。如果我力所能及的話,好說。說吧!具體是怎麼回事。”
張煥沒有急著回答,依舊吹捧說:“不是我當面奉承你,能幫我排解這個難題的人還非你莫屬。而且你又是位出了名的熱心腸的人,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接著,就一口氣把堵在心口窩的這件煩心事的來龍去脈,從頭至尾、一五一十地向歷同述說了一遍。
正襟危坐的歷同聽了後,頓時陰沉下臉來,並一聲長、一聲短地哀聲嘆氣。半天後才閉著眼睛,左手攆著幾根長胡須,右手的四個粗大的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拍打著大腿,儼然一位算卦先生的模樣,頗感為難地說:“哎呀,這件事恐怕是不好辦哪!你兒子這是撞在了槍口上呀。”說完,又是一聲嘆息。眼睛閉得更緊了。
張煥一聽這話,本來就坐著沒底轎的他,此刻就更加慌了手腳了。兩隻手哆裡哆嗦的都不知該放哪好了。身子微微抖動著,側著身小聲地問:“村長,你的意思是……”
歷同依舊閉著眼睛說:“高小腳這個人我是非常瞭解的,他既不講人情世故,也不講道德良知。簡單地說就是四個字——無情無義。跟這種地痞流氓打交道,我確實缺少足夠的勇氣呀!恕我直言:這件事可不是一件小事。說大它就大,說小它就小。往大了說,有可能要人頭落地。往小了說呢,至少也得破費些銀兩。不過凡事都在人為。為了穩妥起見,我建議你最好再想想其它的辦法。看看咱們村裡有誰還能跟高小腳說得上話。而且是宜早不宜遲呀。”
聽了這番話後,張煥不由得倒出了一口寒氣,並順著脊樑骨一個勁地向外冒冷汗。盡力剋制住緊張的情緒說:“我的村長大人也恕我直言:在永樂村最有影響力的人物恐怕就是你這位大村長了。如果你都覺得為難了,還讓我指望誰去呀?看來我們張家真的要面臨著一場災難了。”說著,悲切地落下淚來。
一聽張煥說話的聲音開始沙啞了,歷同這才睜開眼睛,苦苦安慰說:“先不要這麼傷心嘛!事情不是還沒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嗎?辦法都是由人想出來的。你讓我再好好考慮考慮。”說完,又閉上了眼睛。
張煥止住悲咽,偷視了一眼歷同之後,聲音低沉地說:“我聽說村長與高小腳還沾親帶故的。不知可有此事?”
歷同緩緩睜開眼睛,直視著前邊,一板一眼地說:“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不瞞你說:自從高小腳有了賀縣長這座靠山以後,我們之間就再也沒有共過事。哦!倒不是他先嫌棄我的,而是我這人天生就有一種自卑心理。說好聽點就是為人比較低調。攀權附貴的事我是不會幹的。因為我明白一個道理:窮與富、官與民永遠都是對立的關系。不可能和平相處。現在的高小腳再也不是從前與我稱兄道弟時的那個土包子了。現在這小子有縣長賀弁良給他撐腰,又娶了警察局長的妹妹做了小老婆,還會念及過去的舊情嗎?絕對不可能。說句不自重的話,我這個小村長在本村鄉親們的心目中,興許還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可在他高小腳的眼睛裡,簡直連只臭蟲都不如。”越說越有氣,最後竟開口罵上了,“高小腳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太沒有一點人性了。但有一絲的人性,也不至於對自己的結發妻子下此毒手。”
張煥面露驚訝之色。問:“村長,高小腳對他妻子下了什麼毒手了?”
歷同質問說:“這兩個村子離得這麼近,你真的一點都沒聽說?”
張煥搖頭:“我確實沒聽到任何這方面的訊息。”
歷同刻意擺出一副頗為反感的姿態說:“自打高小腳娶了警察局局長的親妹妹做小以後,他就開始看著自己原配的妻子不順眼了。平日裡總是找她的毛病,不是飯做的不合口味了,就是衣服洗的不如以前幹淨了,要麼就是她說話的聲音太粗了……總之是一無是處。你想想:一個成年女人的嗓音即使有變化還會變到哪去?他過去聽著入耳,如今就覺得聲音不受聽了,這不純熟是雞蛋裡挑骨頭嘛!所以,在這個時候你讓我屈尊去求他,我實在是沒這個勇氣呀!你若執意讓我去見他,還不如你親手用鞋底子,狠狠地抽我幾個大嘴巴更舒服。不是我故意在你面前賣弄我的人格有多麼的高尚,而是發自內心的真心話。”
張煥咬牙切齒地說:“高小腳要真是這麼做,的確是太不夠人性了。這樣無情無義的小人將來必遭報應。天打五雷轟也絕不為過。”
歷同說:“這還不算最狠毒的哪。你知道高小腳的妻子是怎麼死的嗎?”
張煥再次露出驚訝的表情。緊張地問:“怎麼,他老婆死啦!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是去年的秋天吧。高小腳在飯裡下了砒霜,愣是把人給毒死了。這還不算,他把妻子害死以後,居然還主動報了官。最終警察局還給他妻子定了一條謀害親夫未遂,自己誤食致死的罪名。這是什麼世道啊!”
“啊!居然還有這種荒唐事?高小腳真是禽獸不如。他妻子那是一位多麼賢惠的女人哪!竟落在了虎狼之口。也太沒有王法了。”
“唉!自古以來,法律都是給咱們這些普通老百姓立的。那些有錢有勢的人,什麼時候遵守過法律?天下烏鴉一般黑呀!哎,聽你剛才這話的語氣,你好像與高小腳的前妻很熟悉。說說是怎麼回事?”
“倒談不上熟悉,只是有緣見過一面。哦!是這樣:高小腳老婆的孃家,有塊土地正好與我家的地相鄰,中間僅隔著一道壟溝,所以兩家人經常在地裡遇見。幹活幹累了,就湊在一起歇息,邊抽著煙,邊敘敘家常。有一天,正趕上高小腳的老婆回孃家,她到家裡一看,裡外的門都上著鎖,就猜測著家裡人都下地幹活去了。於是就到地裡去找。見了面以後,經她孃家人一介紹,我才得知了她是高小腳的妻子。就這麼著見過她一面。雖然接觸的時間不算長,但也能看得出,這個女人長得還蠻有女人味的——細皮嫩肉,濃眉大眼,乍一看就跟城裡的闊太太沒什麼兩樣。性格也挺溫和的。不笑不說話。我真是納悶,這麼好的一個女人,他高小腳怎麼還不知足呢?真是壞了腸子了。”
歷同說:“事態炎涼啊!我總感覺,這世道變得越來越沒有人情味了。而且,最近我還聽說了一件鬧心的事。自打聽說了這件事以後,就感覺胸口上像壓著一塊大石頭。”接著介紹說:“前些日子,我的一位一直在外飄搖的親戚突然給我寄來了一封信。信中說:有一夥洋鬼子,在中國的地盤上,橫行霸道、無惡不作。他們殺害中國老百姓時,就跟咱們家裡宰只老母雞一樣隨便。而中國政府知道有無辜的老百姓被洋鬼子屠殺了,卻無動於衷。就放任這些洋鬼子在中國的土地上胡作非為。他來信的目的,就是囑咐我們,沒事盡量少出門,現在外面不太平。你說:照這樣發展下去,這個國家不就徹底完蛋了嗎?”
此刻,一直心亂如麻、一臉陰霾的張煥,似乎對歷同所描述的這些虛無縹緲、跟自己的生活一點都沾不上邊的、只是多少也感覺到有些心驚肉跳的所謂天下大事並不是十分感興趣,眼下他所關心的,只是如何才能盡快擺脫高小腳的糾纏,避免有可能因此而引發的災難性的後果。因而,等歷同的話剛一停頓下來,他就又說出了一件令歷同也倍感驚訝的事——